方寂冬向来是凉薄的,他的凉薄与白晨不同。白晨的冷漠是高傲的,带着视人如草芥的不可一世,方寂冬的冷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调笑,带着轻屑,带着戏谑,弯弯的眉眼好像一直在说:一切都是你活该。
水阁四公子中,别人的心或多或少都有温热的角落,而他的却始终凉薄,不刺骨,却凉得让人心寒。
所以上官若愚与他始终不算亲厚,在水阁里见了,也就打趣几句,他每次都笑嘻嘻地与她斗嘴,可那话中的刺却每每扎得她难受。
他如今望着墨儿会说出这样无情话来,上官若愚早就有所猜到,应该说,他若是说出什么体贴的话,倒反让人意外了。只是真当他浅笑着,若无其事地说着:“是她自己要跪”时,她却还是生气了,顺手操起桌上的杯子,掺着热茶,便那么一把掷了过去。
方寂冬侧身躲过,仍是那样没心没肺地微笑着,说:“哟,撒的哪门子泼啊!”
话音才落,却陡觉胸口一疼,原来又是一个杯子丢来,正中胸前。这一记迅猛绝伦,分明瞧见了青光闪过,也察觉到了扑面劲风,以他水阁公子的身手,竟尔来不及闪躲,不由得大是骇然。只觉这一记劲道极大,打得他胸口憋闷异常,用力吸气,竟疼得俯身咳嗽起来。
抬头一看,只见白晨正望着白冼,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愕。这个杯子竟是白冼丢来的!只是他不擅于暗器之道,使劲不当,难尽全力,这才没要了方寂冬的性命。
旁人也就罢了,白晨却知他性子淡漠至极,无喜无悲,此时旁观他的模样,眉头虽蹙得极细微,却还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他一瞬不瞬地瞪着白冼,渐渐地才有些明白了,这块玉石一样的人,此刻竟是有些生气了。
想到这节,却不由得更为惊异,双眼驻留在白冼的脸上,竟是移不开去。白晨脑中满满地装着各种“为什么”,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冼似是没有注意到他哥哥的目光,望着方寂冬,心中一阵烦闷,脑海中除了对此人莫名的讨厌外,也隐隐掺着一丝疑惑,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郁闷之下更是不去多想,见方寂冬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便更觉厌恶,挥掌便斩了上去。
方寂冬眼见得他向自己攻来,却是轻轻一笑,后退两步,竟不躲不闪。白冼一掌未及劈落,却见一旁猛地横出一人来,举手便挡,竟是墨儿。白冼一怔,立时收掌站定。
他武功虽高,但自小与世隔绝,心思其实澄明一片,处事应变之能并不甚强,若说像上官若愚这样同时思索几件事,更是万万不能。因此墨儿突然横出,他到底是连着她一块儿杀了,还是该暂时撤手,一时便拿不定主意起来。因此要先停了手想一想,等想好了对策再动手。
上官若愚在一旁看得清楚,那墨儿听到方寂冬无情的话后脸色白了一白,却是咬唇不语,可一见得他有难,明知自己不敌,却还是奔然不顾地抢上前扑救。方寂冬却似是知道墨儿会舍了性命救自己一样,竟就这般挺着身子只等白冼来攻。
那笑里带着挑衅和满不在乎,看得上官若愚不禁怒气勃发,拍案喝道:“人家对你情深意重,你难道是瞎子不成?”
方寂冬道:“我知道呀,所以才不躲闪的。”
“你心里难道一点也没有过意不去?”
方寂冬奇道:“我又不曾求她来救,为何要过意不去?纵使我开口求了,她也可以不答应,如今这却是她自己愿意的,我就更加不用介怀了。”
上官若愚冷笑,望着墨儿说道:“你可听见了,他自来便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墨儿的神色淡然,答道:“他说的一点也没错,确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上官若愚不禁愕然,她自己性格浓烈似火,平日里最不喜欢的便是这样薄情薄性的人,实是不知这女子为何会对他这般百依百顺。错愕之下,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白冼在旁听着,只觉得自己心中对方寂冬的讨厌更盛,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眉头一拧,身子微微一旋,白衫如百合花般绽开的瞬间,已是移步到方、墨二人面前。
墨儿早有防备,却不料他来的这样快,情急之下挥掌便向白冼心口击去。她心中到底对白冼存了一份敬畏,不敢使出全力。方寂冬却瞧出这一掌只怕毫无用处,是以腿尖一点,疾疾向后退去。
白冼哪里将墨儿放在眼中,伸手一把扣住她双掌,往旁一拖伸指一点,已戳中她肩膀两处穴道。墨儿只觉得胸口气息一窒,只缓得这一瞬,周身大穴已被点中,顿时瘫坐在地,使不上半点力气了。
白冼只一招便擒住了墨儿,眼睛却只盯着方寂冬,见他飞身一蹿便跃出丈把远,当下丢下墨儿便去追拿。
方寂冬身居水阁四公子,轻功本就属上乘,再加上这两月自墨儿处习得玄楼的碧池玄心诀,仅月余的时间,功夫竟然大有精进。只见他腾挪转移之间,冷不防还以几招玄心诀的武功,以白冼盛怒之下,竟尔抵挡了十招有余。
白冼初时出手乃是招招用劲,但两招之后,看出他所使武功是墨儿传授,有心想看他到底学了多少,因此后面便存了试探之心,招术也收了凌厉。十招过后,瞧出他不过学了些皮毛,且运用生疏,当下再不留情面,右手五指一挥一舞,如在书画一般横扫而出,方寂冬矮身去躲,却见他左手已拢成掌刀,直向自己面门刺来。
这一招双面夹击,姿式极是诡异灵巧,方寂冬避无可避,眼见便要被那掌刀刺中,只听鬼君忽然开口说道:“你可在意另外四人的性命?”
此话一出,白冼尚不在意,上官若愚却是急了,立即大叫:“住手!”
白冼猛然间听到她一声急吼,手上动作立时顿了一顿。方寂冬见机急忙抽身而出。
他适才几乎经历生死,深知白冼武功远非自己所及,是以绝了反击的念头,心底竟头一次隐隐感到恐怖,当即远远地避开,脸上的神情也不如先如的轻松。
上官若愚道:“我们同来的那四人,如今怎样了?”
鬼君示意了一下洛贤,便不再开口,洛贤说道:“那四人并无性命之忧,正在后殿好好休息。”
“后殿?这么说,你们将他们绑来了?”上官若愚冷笑了一下,说道,“这四人武功每一个都非你可比,你凭什么能耐留住他们?”
洛贤说道:“武功纵然高强,可心思却算不得缜密。在下只是再派了另一条船去请他们,他们便二话不说地上了船。”
上官若愚心中隐觉不安,脸上却故作轻松,仍是说道:“上了船又如何?你真道那些蝙蝠或是那撑船之人顶得了用?”
洛贤道:“听说一方城中有药庐毒窟,诸位应该比在下更懂,人纵使内功再深,也到底只是血肉之躯,药只要够强够烈,总有起效的法子。”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多言,冲着上官若愚微微一笑。
上官并非不信他的话,诸番试探不过是想了解四人现状,如今看来,这四人只怕是被下了毒了,这样一来,倒还得花费心思去寻解药,不能一走了之这样简单了。
她脑筋一转,心想:不管是下了什么毒,总得先见到了人才好。
当下望着鬼君说道:“鬼君收留这二人,定然不是什么慈悲心发作。你诱我们前来,又设计让我们七人分开,留一半扣一半,如此苦心造诣,自然有你自己的图谋。事已至此,大家都已不肯就此作罢,不若索性摊开,说说彼此的条件,或许便能商量出两全的法子。”
鬼君面具后的双眼中流动着奇异的神采,微微竖起了一根手指,冲着白冼轻轻一点。
洛贤道:“我们用这二人,和你们四个同伴,换半本玄楼的《碧池玄心诀》。”
此言一出,上官若愚倒还好,白冼与白晨却是同时冷笑了一声。
九天玄楼的内功《碧池玄心诀》相传乃上古伏羲所创于雪山碧池旁,是不可出世的无上神功,练至深处,便可窥见天地之秘,生出通天之能。原本有二十卷,几经留传,遗失大半,残卷经后人重新编整,化繁为简,才有如今的《碧池玄心诀》。
虽如今的玄心诀不过是全本的十中一二,但仍旧深奥广博,晦涩艰深,玄楼历代的一百多位楼主中,仅有九人练到了第九重。白晨如今也不过练到第四重,白冼这些年来虽较白晨用力,但也是练到了第五重后便再也上不去了。
如墨儿、纤儿之流,习得一重并能将此融会贯通,已可将江湖上不少成名好手比下去了。白晨与白冼均知这玄心诀乃是玄楼最最宝贵的东西,纵是门中弟子偷偷传些皮毛给外人,已是死罪,何况是半本?这鬼君如今开这口,不知是该气恼他狂妄自大,还是笑他胆大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