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当起了六王爷房中执事丫头。所谓的执事丫头,就是守在房门口,里面喊一声“来人”就立马上前报道的那种。若里面一天都没有传唤,则在外面安静地站一日,直到晚上回去睡觉,会有其他丫头来继续,终日不得断了人手。五日后守日与守夜交换,如此往复。
六年多的侍女生涯使她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兢兢业业,不多嘴,不抱怨。
一个勤快又嘴严的丫头,是近身伺候的理想人选。对于这一点,南华靖暗中想,若她没有背后的秘密,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丫头,倒是不错。
生在皇族,自幼在宫中长大,南华靖看多了收买与背叛,什么恩情,什么效忠,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都会有偏离轨道的可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也许都会成为别有用心之人设计陷害的事由。而贴身伺候的人,不可避免的会知道很多。他即使万分的小心谨慎,也不敢保证能够躲过明枪暗箭。
更何况,在先皇病重之际,朝中竟有废太子、改立六皇子为皇储的呼声。当时身为太子的南华泽,忠厚老实,又刚直率性,一些居心不良的大臣怕以后的路难走,一些固执迂腐的大臣认为他没有治国之才。而六皇子则八面玲珑,才智超群,符合各方的利益。
他无心皇位,奈何先皇生性多疑,必对他存了戒心。当时的情况可谓险相环生,一触即发。他不能进,亦不得退,哪怕奏请搬出皇宫云游四方,也会被认为是暗动手脚,稍有差池,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自保,他全身神经紧崩,不敢有丝毫大意。却不曾想,一封大臣来信,差点毁了他。一位大臣暗中送信给他,晓以理情,求他争位。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处理,先皇便前来搜宫,将信扔在他面前,兴师问罪。若非他机警善辩,识得进女乃,只怕如今早已成了一堆枯骨了。
入住靖王府后,他的书房,除了老管家应叔和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情胜手足的柴英桀之外,再不许府中下人靠近。有客人到,需要有人伺候时,才临时叫了丫头过来。
这日天气甚好,阳光如金色佛光一般,光亮却不刺眼,温暖而又宁静。南华清坐在花园中,惬意地捧着书翻看,看到精彩处,脸上会露出浅浅的笑容,笑意直达眼底,那么真实,那么耀眼。
夜景和另一位执事丫头兰悦远远地立着,既不会打扰到他,又能听到他的传唤。
夜景无意中看了一眼,突然间有些心慌意乱,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六王爷笑起来真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好看。
她真希望这一天就这样过下去,虽然站得很累,但她早已习惯。而此般的宁静与舒适,却是很难得的。她喜欢这样的氛围。
可惜偏有人不让她如愿。有小厮来报,“王爷,三皇子求见。”
“哦?”南华靖合上书,稍稍眯了眯眼,精明的神色从他清澈的眼眸中一闪而过。“请他入园一叙。”
“是。”
有客前来,就需奉上茶水。夜景自动自觉地准备去倒水,却被南华靖叫住:“景儿,你去找应叔,让他吩咐厨房做些三皇子爱吃的点心送过来。”
“是。”夜景应声而去。
景儿,是南华靖赐给她的名字。
夜景这个名字,她是无论如何不敢提的,她的身事来历,更加不能提。无论是真实的楚夜景身份,还是假冒的夜景公主身份,都足以给她给带灾难,甚至有可能危及雪飞国。
她不知南华靖是否知道些什么,他竟也不问她名字,只是平静地说:“景儿,你就在我房中伺候吧。”
景儿!听到这一声轻唤,她差点落泪。六年多来,只有在梦中,才能听见爹娘那温暖的一声“景儿”。如今听来,竟恍如隔世。
她做执事的第一天,应叔安排兰悦带她走了一遍王府,将府中的大小规矩和办事窍门全部教给她,其中一条是:若要找应叔,先去管事房,那是他办公的地方,若他不在那里,就有可能要跑遍整个王府了。
六年多的宫女生涯使她练就了认路识人的本领,再复杂曲折的路,她只要走一遍,一定会记得;再大众化的脸,她只要看一遍,也一定能记得。
到了前院的管事房,大门敞开,不见应叔踪影,只有一个小女孩,捧着本什么书,嘴里念念有词,偶尔放下书思考一番,咬咬手指。
夜景有些惊讶,这人竟是多日不见的应瑞儿。当日她兴高采烈地跟着应叔离开之后,就再没有她的消息。
听到脚步声,应瑞儿抬起头,立刻眉开眼笑:“姐姐?!你怎么来了!”
夜景微微一笑,这个小丫头,总是那么有活力,只要看到她那天真明媚的笑,就让她觉得日子其实还是挺美好的。拉开她的手,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今日不见,长高了,也漂亮了!”
应瑞儿缩回手,笑弯了眼睛:“姐姐就会取笑我!爷爷说姐姐在王爷房中执事?是不是很好玩?”她还是叫称应叔为爷爷,应叔在吹胡子瞪眼了一番后,只能默默地接受了。
好玩?当个执事丫头哪有好玩的?“肯定没你这里好玩,竟大白天悠闲地坐在这里看书?”
“你说这个?”应瑞儿转身取过刚刚正在看的书递给夜景,“这是王府的家规,爷爷让我全部背下来,一个字都不能错。”
家规?她随意地翻了翻,还真是家规森严哪。递还给她,问道:“应叔人在哪儿?”
应瑞儿一边将书放好,一边说:“方才有人来说昨日偷了府中马匹出逃的奴才抓住了,应叔刚刚过去,走,我带你去找她!”
来到马厩,见一人跪着,身后四位王府护卫持剑站定,应叔站在几位下人中间,清瘦的身板挺得笔直,如他刚正不阿的个性一般。
见到应瑞儿和夜景走来,应叔沉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瑞儿,告诉他,偷盗王府马匹,按家规该如何处置。”
夜景一愣,没想到应叔会当场考应瑞儿。
应瑞儿却一个挺身,学着应叔一般挺直站立,“按家规第三百一十三条,偷盗府中牲畜者,当归还所盗之物,并处以杖刑。刑量视实情而定。”
应叔精明的小眼睛亮了亮,继续用平调没有情绪的声音说:“念在你是初犯,所盗之马为普通马匹,且已追回,就处你三十杖刑。”
那跪地之人连连磕头道谢。应叔又吩咐身边的小厮:“杖刑完毕即送他回房,给他敷上金创药。”
小厮应声去了。
夜景心底不禁感慨,罚完还给上药,恩威并施,此人是绝不会再犯的了。
待人散去,应瑞儿上前说:“爷爷,姐姐过来找你有事儿。”
应叔看向夜景,她连忙施了一礼:“王爷请应叔让厨房准备些三皇子喜爱的点心送去花园。”
应叔面无表情:“知道了。瑞儿,你回管事房去,无事则继续学书,有事就来找我。景儿,请你帮老奴监督瑞儿。”
应瑞儿扁扁嘴,她哪里需要监督了。夜景则更惊讶,“那王爷那边?”
“王爷与三皇子话家长,不喜有人打扰。待三皇子离开你再回去。”
“是,景儿明白了。”
她明白了,为什么王爷要指名让她来找应叔,因为应叔懂他的暗示,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暂时不要回去花园伺候。而究其原因,怕是为防着她,怕她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她毕竟是从宫中被带出来的,她相信被关的那几日王爷一定派人去查了她的底细,至于查出了些什么她不敢确定。王爷唤她“景儿”,似乎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从他对她的态度来看又似乎什么都没查到。这回她实实在在糊涂了。
但无论如何,都是王爷对她的秘密有兴趣,她却是一点探听王府秘密的兴趣都没有。支开她反而更好,出了事也不至于牵扯到她身上。所以她乐得陪着瑞儿在管事房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