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秋扇乱红尘 23、温暖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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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盘棋最后当然是南清承赢,但南清福也并非输得很难看。他笑笑说:“多谢三弟手下留情!否则以我这点能耐,怕是会输得一个子都不剩吧!”

南清承说:“我太久没练,也生疏得很,若是与四弟对弈,怕是要输得比大哥惨烈多了!”

南华泽面色慈祥地说:“清哲的棋艺深不见底,你们也各有长处,能够相互扶持,乃家之福国之幸!”

两人同时恭顺地答道:“父皇说得是!”

“好了,你们都陪了朕半日,下去吧。”

兄弟两一起退了下去,肩并肩走出御花园。

南清福道:“三弟其实无需这般忍让,我知自己水平,三弟只管拿出水平来,无需顾全我的面子。”

南清承道:“大哥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让确实是让了,但却不是忍让。小时候我与二姐最爱惹祸,都是大哥为我们担着,这份情谊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如今大了,我们几个都没多少时间能好好面对面坐下来。今日有此机会,便想着拖得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南清福有些惊讶地看向他,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三弟还在为太子妃的事情生我的气,更怕三弟从此与我疏远了。”

南清承眼里一道闪电划过,转瞬即逝,幸而眼睛看向前方,南清福没有看见。他的手搭上南清福的肩膀:“太子妃的事情,我仍是不赞成,但事已至此,多说多想也无益,就让它过去吧。至于与大哥疏远却是无从谈起。”

南清福开心地笑了,“那就好!其实我也很后悔,若当初能听三弟的劝告,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日后一定多听三弟的话!”

近三个月没说过话的两兄弟,一笑泯恩仇。

但是,心里的疙瘩,真的那么容易消失吗?它毕竟发生过,存在过。南清承并非多小气的人,但也不是多高尚的人。他是那么敬重他的大哥,那个从小给予他最多关爱的人。可是,也正因为感情太好,当它一旦出现裂缝时,撕裂的疼痛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突然想起前几天,孙皓突然问他:“三皇子,那个位子,你到底想不想争?”

那时的他,收紧了每一根可以控制的神经,往事幻化成画卷从他的脑中飞快闪过。直到孙皓以为不会听到答案的时候,才有几个若有似无的音节出现在空气中:“原本,不想……”

原本,真的没有想过。

那么现在呢?

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御花园中,南华靖不紧不慢地陪着南华泽下棋,“皇兄似乎心情不佳?”

“六弟可曾去过北边况州?”

南华靖略一思索:“曾取道经过,但未作停留。皇兄怎么问起这个地方?”

“经过时可有觉得什么不妥?”

“当时赶路匆忙,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走了,并没仔细观察,但是依当时的状况看,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朕收到举报,况州知府勾结地方土豪,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连朝廷拨付的赈灾银两也全数私吞,百姓饿死竟达上千人之多!”

南华靖大吃一惊:“竟有这等事!臣弟疏忽了,竟然没有看出来!”

南华泽暗中仔细地观察他的反应,看起来像是真的并不知情,手举棋子,突然忘了原本想要落在何处,“不怪臣弟没有发现。那知府为防止恶迹败露,宁愿将饥饿的百姓抓进牢里活活饿死也不让他们出城,城中更是被下了封口令,派了人四处巡察,听到有人议论不问原理便关进牢里。”

南华靖早就知道这些恶行,但此刻听到,眉间还是染上了怒意,“真是岂有此理!难怪皇兄心情不佳了!”

南华泽微微摇了摇了头:“朕生气,不止气他,还气朕自己。况州地处三国交界,对我边关的安定何其重要,所以那知府是朕亲自挑选的,可是他竟是空有才华,心肠歹毒至此!是朕害了况州的百姓,怎能寒心哪!”

南华靖安慰道:“古往今来,那些个贪官,哪个不是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礼义忠效张口即来!皇兄无需自责!”

“话虽如此,仍是气愤。若非五弟上报,况州百姓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只是五弟从未去过况州,不知这些账目是从何处得来的,问他他又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真是想急死朕。”

“五哥喜交江湖朋友,府中门客众多,会知道也并不奇怪。”

“也是。南华泽终于落下一子,抬眼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神色,看似很平常地说,“朕听闻六弟在民间为民请命,惩奸除恶,深得百姓爱戴。六弟就不要谦虚了。六弟劳苦功高,却从不以此自居,朕实在不知如何谢你!”

南华靖慌忙摇手:“皇兄言重了!臣弟不过有两次在游玩间遇到蛮不讲理的地方官,一时气不过便以王爷的身份来压制,没想到竟有了如此传言,臣弟愧不敢当!不过这也说明,我国百姓心思纯朴,只需对他们有一分的好,他们便有一百分的感激。”

南华泽点头道:“是啊,自苦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来朕要更加关心百姓才是。”

“皇兄如此关心百姓,是我南天国的福气。只是皇兄也别太劳累了,身体为重!”

“六弟如言极是,如今年纪大了,身体确实越来越不中用了!”

“皇兄正值盛年,怎会不中用!想是近来天气太过阴寒造成的。皇兄为国操劳,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啊!前阵子听清福说皇兄感冒咳嗽,今日看来已是痊愈了?”

“多亏你的药方,才好得这般快。也难为清福那孩子,见太医开的药见效慢,急得四处为朕找偏方!”

“是啊,他的孝顺无人可比,皇兄有此天伦之乐,真真让人羡慕!”

“有什么可羡慕的,不过是个不成器的东西罢了!皇后去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儿子,叫朕如何能不疼他护他,连要娶仅有一面之缘的夜景公主,朕也同意了。本想着他年纪也大了,难得看上个好姑娘,也该成家立业了。却没想到……唉……”

“太子重情,也情有可缘。”

他说得自然恭顺,南华泽竟辨不出他是赞成还是指责。他的六弟,他依然看不透。

“太子妃在你府上可好?”

“皇兄放心,她一切安好。”

“在你府上,朕自然放心。当初得知被你当作刺客从宫中抓走的竟是夜景,朕竟是松了口气,确定她不会受苦了。否则她若向传旭王哭诉,朕也不好交代啊。”

“那皇兄为何默许了她在洗衣房呢。”这是疑问的语气,却是陈述的意思。

南华泽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许清承说得对,朕对清福确实溺爱了。朕如何会想到,他自己要来的妃子,却是不喜欢呢。当初朕就不应该如此仓促地应他这门婚事。”

他终于后悔了。

当初三皇子和四皇子以及一众大臣力劝他不可操之过急,也探探对方口风再求婚也不迟,可他见着南清福这般心急,便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写了亲笔信。

终于举办了婚礼,却没想到第二天等来的不是太子妃的新茶,而是太子无法平息的愤怒。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处理这个太子妃,就得知太子已悄悄将她送去了洗衣房。

他明知此举实在荒唐,无论如何她都是雪飞国的公主,是明正言顺的太子妃。可还是在静贵妃请他定夺时,默认了他的行为。

如今,他终于知道有些事有些人不可太过纵容,溺爱伤人。

可事已至此,再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亏得夜景性子柔顺,不会将她的遭遇告之雪飞国,否则两国的和谐,怕是从此不再了。

南华靖回到靖王府,径直去了夜景房中。夜景正靠坐在床上,捧着诗集细细地看,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肿得像个熊猫似的。见南华靖进来,吓了一大跳,匆忙起床拘礼。

南华靖走到她面前,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终于不烧了,可有吃药?”

夜景羞红了脸,可是对方是王爷她也不敢躲闪,只低低地回答:“吃过了,已经感觉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

南华靖点点头:“既如此,便随我出去走走吧。大夫说你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有好处。”走出屋外,看了看天,又说道:“你去我房中将我的披风取来。”

靖王府依山而建,风景秀丽,南华靖不紧不慢地沿着石块铺就的羊肠小道向山崖走去。夜景抱着件柔软的披风在他身后五步远处跟着。

此山并不高,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再过去就是峡谷,一道小路蜿蜒着伸向远方。

南华靖回头看夜景,只见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一手紧紧拽着厚重的披风,一手抚着胸口顺气,便对着她笑道:“这么小的山头,也值得你累成这样?”

夜景一般呼呼喘气一边回答:“王爷,身强体健,哪是,哪是我这种,不入流的下人,可以比的。”

他啧啧地摇了摇头:“这样可不行,怪不得才入冬就感冒了。以后你得天天早起跟着英桀做晨练。”

夜景不解地问:“晨练是个什么东西?”

“也不复杂,只不过绕这山头跑一圈,绕王府跑一圈,再到府后边的溪中游10个来回。”

夜景目瞪口呆,涨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华靖被她纠结担忧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她才知他是拿她寻开心,便低下了头,默不做声。

山头风劲,她打了个喷嚏,才想到手上拿着披风,忙上前展开披风给南华靖披上,怕他受冻着凉。

谁知南华靖伸手一挡,阻止了她的动作,然后顺手接过披风,潇洒地一挥,竟披在了她的身上,还不忘紧了紧,柔声说:“你还在病中,小心别又冻着了。”

她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却已转过身望着远方,幽幽地说:“每年腊月初八,皇上将带领六宫携众子女前往皇家寺院举行祭典,为国祈福,希望来年能够国泰民安。天下皆知太子已成婚,所以祭典时太子妃必须到场。景儿,你回宫的日子,不远了。”

夜景全身裹在他温暖的披风里,阻隔了寒风,却隔不断心里腾升的绝望。

太子来验她身份时她便有感觉,也许她还会再进宫。但那时她并无太多想法,只觉得那些都不重要,让她去就去,不让她去就不去,她毫不在意。

而如今,她内心的渴望却是强烈,她不要去!她不要回宫,不要当什么太子妃!她只想一辈子都在他府中当个小丫头,哪里也不去!

可是,她进宫,好好做太子妃,这也是南华靖预设的路吧?他一直在教她学识,激起她求生的意念,就是希望她能在宫中好好生存下去吧?他那么关心国计民生,那么关心天下太平,他一定不允许她破坏南天与雪飞之间的友好睦邻关系吧?

她原本可以不在乎他的想法,除了家人世上再没有她在意的人和事。但此刻,她却动摇了。

那个人,让她拿上披风,竟是为了她,怕她再受冻。他大手一挥,温暖便罩在她的全身,他的眼神,是那般的温柔亲切,他的声音,是那般的悦耳动听。

他说,你还在病中,小心别又冻着了。

那么深的关切之情,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离家之后,她一直在伺候别人,担心别人热着冻着,几时有人关心过她了?

更何况,那个人,是堂堂的六王爷,是整个南天国百姓都极为敬重的人!是心怀天下的人!是她见过的最聪明、最伟大、最崇高的人!她怎么可能不感动?

只是感动而已吗?她不知道。

往事历历在目,他关他入牢,却不曾让她受苦;他气她骂她,却是为了她能够勇敢活着;他常常笑话她,笑得毫无风度,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责怪她拂了他的意,要重重罚她;可他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多练些字多背些书。

这些日子她没有想太多,所以竟然没有发现,已有如此多如此深的回忆堆在脑海里,甚至都来不及做抵抗,便扎根在了她的心底,一碰,便如翻江倒海般涌出。

几个月的朝夕相对,他是如此的光芒万丈,对她又是如此的细心关怀,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不在意啊!

她在他斜后方痴痴地看他,只见他微皱着眉,薄唇紧抿,显得那么冷峻,那么寂寞。这样的表情不适合他,他应该无忧无虑才对。

她喜欢看他笑,仿佛全世界的春风都罩在他的身上,或者至少是和颜悦色的,让人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哪怕只一眼,就能感受到一种来自天堂的温暖。

她想让他开怀,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哪怕让她从这山头跳下万丈悬崖,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并且不问缘由,甘之如饴。

王爷,景儿怕是,再也做不到无欲无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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