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清洁工摘下口罩的一刹那,除了本仁,在场的都惊呆了。“区厂长!”围观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金姐道:“欢迎领导指导工作!”“还指导什么呀——大家个个都是劳动能手,快成专家了!对大家的表现,我很满意,没什么可说的!只有一点提醒大家注意……”“我们聆听教诲!”殷姐抢着说。士祺道:“就你会买账!难道我们没恭恭敬敬听领导讲话?”区厂长附和大家笑过,接着说:“请同志们搞好生产的同时,一定要注意身体,休息好,吃好,玩儿好——哎,别忘了锻炼身体,每年厂里都举行文体活动——我们既要做技术上的能手,也要成为嘹亮的歌手,还要当体育健将——千万不要把练声房当机房;不要让球网变成蜘蛛网!我们的工会是工人的组织,是群众的传话筒,有什么意见尽管提!我们祖区各行各业的工会,都是有名有实的,决不当聋子的耳朵!有人说我给大家安排了比较良好的环境,可我觉得还远不足以使大家的性格和智慧得到全面的合理的发展,更不用说自由发挥其才能了,唉!我总觉得大家是我的奴隶!大家放心,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掌声经久始息。“区厂长。”区厂长循声一看:“哟!瀼院士!”说着使劲儿拍打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然后两人热烈地拥抱一下。“这不是大生物学家瀼院士吗?”金姐叹道。“士祺姐,”从别处过来一位姑娘,“士祺姐,您过来一下,帮帮忙——我是新来的,对业务不是太熟练!”士祺看看本仁,他正专注着两位大人物,没打扰他走开了。“大家静一下!”区厂长喊道,“同志们,我们的国宝——大名鼎鼎的自然和社会科学家瀼往同志,来看望我们了!”“欢迎领导!”“谢谢领导的关心!”紧接着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瀼院士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为人民服务!振兴中洲!”“同志们,我今天来,是响应中洲中央号召,参加体力劳动来了,而且是体验生活!我虽然到我们九九分厂,来的次数有限,可我自东方历二十二年以来,从未间断过到地方单位参加体力劳动,获益匪浅,无需赘言,因为每一个劳动者都有切身体会,应该比我还深刻!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
瀼院士指着吉本仁,“这是南山云同志,他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也来参观我们久负盛名的九九分厂了。”掌声响起时,南山云激动地脸上飞起了自豪的红晕。区厂长看着南山云。瀼院士小声对区厂长介绍:“他是京华大学教授吉清辉的玄孙,本名吉本仁,别号南山云。”区厂长上前一步握住本仁得手:“幸会幸会!”本仁激动地说:“请领导多多关照!”“别领导领导的!领导也是老师培养出来的嘛!教师是社会上最受人尊敬的职业!今天是十月六日,借桃区‘知识分子节’这个大好节日,向教师致敬!”说着来了个敬礼。逗得大家哈哈笑起来。本仁想打听‘知识分子节’怎么回事儿,可是不好意思打破那种气氛。[]瀼院士说:“祖区的教师节早已过去,要是吉老师元宵节之前来,区厂长一定会举行欢迎仪式的。他和区厂长,还有我,都是偷偷模模地来,做事不喜欢光明正大……”大家哈哈笑起来。本仁说:“我和您两位不一样:我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而您两位是‘月掩疏叶后,恐惊花下人’。”瀼院士笑笑,继续介绍:“吉老师像他的祖父一样,很好学!他来的时候,手里还掂着本书呢!他走到哪里,书跟到哪里!”然后望着本仁。本仁笑笑:“刚才换卫生服时,撂在更衣室里了。”瀼院士继续说:“我来的时候,东方首席说,要给南山云同志加官进爵,并委托我传达给南山云同志。和南山云同志见一面,机会难得!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我代表中洲同劳中央委员会和东方首席郑重宣布:
谨授予:
南山云同志文媒员候职务
中洲同劳中央委员会
首席东方弘太令
七十六年十月九日
我和大家一样,对南山云同志一点也不了解。但是首席赏他个官职,自有他的道理。我们除了向他祝贺,还应相信他将来一定会做出更大的贡献!”
掌声的热烈比大年五更里的鞭炮声还热闹。
“二号生产区请注意,请同志们继续投入生产。”还是连续喊了两遍。区厂长对瀼院士说:“我陪您坐坐去吧?”“没听见喇叭发布命令了吗?您敢违抗命令?我再找点活去!”区厂长清楚瀼院士的为人,也不再勉强。
本仁这才发现士祺不在身边,便东张西望。区厂长注意到一台机器空人了,问道:“金班长,这里是谁?”“哦,她被人请去当老师儿了。哎,过来了。”本仁顺着金姐所指方向看去,士祺正小跑过来。“我先替她忙会儿。”区厂长说着坐在机器旁,熟练地操作起来。
本仁小声问金姐:“你们厂长也干这活儿?”“我们厂长名叫区六,本是‘应割烂它洲’人——大家都这样称呼他的祖籍洲,至于真实洲名叫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外洲名字不如中洲汉字好说。再说,外语并不是基础教育阶段主要学科,而且当成课外活动兴趣小组,只是从十年级开始,成为那些报考专业学校的学生的必修课。应割烂它洲的达官贵人容不下他的经济思想,区厂长只好四处奔走呼号。他来到中洲后,很受首席赏识。被委以重任,并挂职中洲手套总厂名誉厂长……”“厂长,”时士祺略微有点气喘,“谢谢您了!刚才我……”“我知道了,不用解释了!你先喘口气儿!”“怎么好意思呢?”“那有什么?瀼院士能干活,我就不能劳动?怎么,怕我织的手套没你织得漂亮?”士祺只好看着人家工作。
一会儿,士祺抬起头来:“本仁,你要没事先回家吧。你看大家都干活,你在这里闲着……”“要不,我也找点活干?”“你会干什么呀,就会看书!家里家外的你干过啥?你别给厂里添乱了!”“我、我先上趟洗手间!洗手间在哪儿?”区厂长头也没抬地说:“出线类生产区门,往右拐,出后门,正对照墙看,左端侧墙上写着‘男厕所’。哎,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是第一次。”士祺回答,“他忙得很,整天蹲在家里学习,再不出门透透气,都快成书呆子了。你看他傻了吧唧的样子。”区厂长笑道:“我们的东方弘太首席也是个书呆子,他老人家还没你丈夫文凭高呢——只是个小中专生!他能领导中洲人民革命和建设,你丈夫将来也了不起!术业有专攻,人家会的,你不一定会!哎,你们小两口有事可以聊会儿,我听不见!正好,今天下午,我们厂里要来个实习工人——说是实习,其实已经很懂技术了——这位姑娘原来在桃区就是干你这行的!等她来了,你们先切磋切磋,我再给她安排个活儿!”
本仁还没出生产区门,迎面遇到阁歆,后面跟着个姑娘。阁歆没换卫生服,姑娘穿着工作服,没戴口罩。本仁对阁歆笑笑。阁歆点点头。姑娘友好地一笑。
很快就找到了厕所。小解完,本仁净手时,从镜子里一看,大吃一惊:镜子中的是我吗?脸上的皱纹怎么没有了?脸还有点丰满了,也比原来白了?怎么回事……坏了!我听人家说,人死时回光返照,精神状态就突然变好,死后,岁数再大,脸上的皱纹也会消失。难道……不会的!刚才门卫同志不说了嘛:仪器检测我是第二世间人;司机遆尊飏也说我是第二世间人。哦!可能是室内光线暗的原因吧——在光线暗的地方照镜子,人显得年轻。一抬头,穿透天窗的阳光正朗朗地斜照着白色的墙壁;也许是镜子的原因吧——大概是哈哈镜吧?用手一模,平得像教室里的玻璃。难道是梦吗?用手拍了拍脑袋——疼!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呢?本仁百思不得其解,神情恍惚地回车间去。
本仁一进门就看见士祺在打手机。来至跟前,她已把手机掖到兜里。“上班还叫开机?”本仁问。士祺直盯着他,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区厂长一边看士祺那架机器上的姑娘工作,一边回答:“我们生产不是资本家追求利润,而是为了满足人民的生活需要,干吗弄得紧张兮兮的!万一谁家有点急事儿,找不到人儿,怎么办?凡是不便带手机的工种,都把手机放在了保卫室里,来电话有保卫人员接打,有重要事再传话。为了国家、社会或集体利益去牺牲某个人的利益,得看什么事儿……”“厂长,”士祺打断了厂长的讲话,“我想请个假……”“哦!我听你刚才接电话,好像有什么要紧事儿?去吧。就是没这位姑娘来实习,还有我呢!正好我今天下午没应酬!”“那就多谢了!”“不用客气,大家的事儿!”
“走!”士祺扯了一下本仁的胳膊。本仁不知发生了什么,跟着士祺出了生产厂区。
士祺立在门口,盯着本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本仁愣了:“你、你是不是感冒了,烧糊涂了?我是本仁呀!怎么了?”“那你姓什么?”“你说我姓啥?神经病!白跟你生活这么多年了!”“不是!是这么回事儿:刚才邻居二婶儿打来电话,说你在家门口乱转,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问你,你也怠答不理的。二婶儿怕你待岗了,一时想不开,万一出什么事儿,赶紧打电话给我……”“笑话!我这不好好的吗?”“咦!她跟我打电话时,说你正在门口转悠着呢!”“胡扯!你看二婶那眼神儿好使吗?黑的没有白的多,眼珠子不小,抛荒不少!三个孩子一块玩儿,就不知道那个是自家的孙子了。他一定看错人了!”
“可是,她说的挺吓人的!哎,本仁,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今天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样。他妻子跟我长得差不多,也重名。走了个照面,他把我当成他的妻子了。你说怪不怪,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儿!要说重名吧,很正常,连模样、说话也一样,简直难以相信!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样巧的事儿!”“在什么地方遇到的?”“我出城门,他进城门。”“天哪!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儿?”“你刚才说的好像是我呀?”“吉老师,”阁歆出来了,“找到你老婆了吗?”“你到底是谁?”士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阁歆笑着道:“他是第二世间来到,不是我们第一世间人。”士祺又气又急:“你、你、你原来不是…你欺骗了我…你这个流氓…”说着拽住本仁的胳膊就要撕打。本仁更不知如何是好了。阁歆赶紧拉开了士祺,解释道:“这不怨他!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无意中闯到万源国来了。”“我丈夫待岗了,难道你也待岗了?”“我真待岗了,一点儿也没骗你!”“真的?”“真的!”“没想到两个世间还有一样的事儿呢!唉!您贵姓?”“免贵姓吉!”“我丈夫姓南山,乳名本仁。大家喊‘南山本仁’不顺口,老觉得像蜇蟠人的名字——因为蜇蟠鬼子从东方历前四百年左右一直到今天,从没有间断过对中洲的侵略——你没事儿看看‘八**册’,看看蜇蟠鬼子屠戮了多少中洲同胞——有名有姓在册的就三四十万,无名尸骨还不知有多少呢!我们中洲人不能提蜇蟠人的名字,一提就来气!所以我丈夫‘南山本仁’叫来叫去叫白了,成‘南山云了一下道:“不行,我得赶紧回家,我丈夫出个什么意外,我可怎么办呢!两个孩子怎么办呢!当初,告诉他不让他到桃区去,他就是不听!看,完了吧!他还吹牛说,桃区需要他,桃区的孩子更需要他,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桃区的孩子一个个堕落!好像桃区离开他,地球就不转圈儿了!这倒好,从前因为跟领导顶牛,被辞退一次——你说你,又不是领导,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次又被辞退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了!”嘴里嘟囔着,没月兑工作服就往外走。本仁和门卫喊了几声,她头也没回。本仁正想跟上去,阁歆说:“你还妄想什么,人家不是你老婆,事情已经很明了了!”本仁只好驻足怅望。
士祺出门时,两边的红莓花开始簌簌下落。也许因为士祺走得太快,带动原本轻盈的花儿白蝶般翩飞曼舞。有的雪球经不起空气的旋舞,分裂成丝丝缕缕,或附着在士祺白色的外衣上,算是找到了依靠;或乘着气流旋转、上飏、飞升,飞升……直到出了大门,还有零星的雪球花儿迟迟不忍分离;遗落地上的,忽然被一阵风卷走了。
本仁不自觉地跟了上去。一霎时,也陷入了花的海洋。阁歆叫道:“哎,同志,您把卫生服留下再走!”喊了几声,本仁才停下脚步。回头说:“我到门口看看,送送她!”阁歆叹道:“嗨呀!你这人是不是喝**药了!”本仁走到门口,出不去了。只好通过门上的花棂隔空,望着士祺的侧影——她正站在门口不远出的那棵树下,焦急地向出租车招手。很快,一辆出租车,停在士祺跟前。司机伸头,不知说了句什么,士祺开门往车里探身。咦!司机好面熟……对!就是他,没错!本仁兴奋地大喊起来:“遆尊飏——遆尊飏——我是……”“吱——”出租车一个急转弯,飞一般驶去。“呱——”本仁抬头,还是那只乌鸦正冲着本仁看呢!直到那车消失在车流中,本仁还双手抓着门棂。“老弟,”本仁一回头,阁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老弟,你要不要追去?我给你开门!”本仁苦笑一下。“可爱的老弟,人家回家找自己的老公去了。我看你也该回去看看你老婆了——别叫像你一样的花痴撞见你老婆,把她拐走喽!”“看来她真不是我老婆——人家丈夫姓南山,我姓吉;人家两个孩子,我只有一个孩子。可是其他情况怎么惊人的相似呢!”阁歆弹了弹本仁身上残留的红莓花:“先把衣服换了,再走!我要不提醒你,你不仅要把我们厂里的工作服穿走,还要把我们厂里的花也带走。”本仁跟阁歆踅回去时,还留恋似的往远处望了一眼。
本仁回去换了衣服,拿着书,走出大门。站在树下等路车。一辆出租车缓缓向路边靠过来。本仁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兜里,突然想起身上没带钱,不知如何是好。
鄙人将金二爷手下五魁首之一——一撮毛名字改为一撮胡了。原因是:今天看到一部战斗电视剧里正好有个角色外号也叫一撮毛。我真没想到两部出自不同笔下的小说竟然那么巧合。大惊感叹之余,忽然想到鄙人之拙作恐被已面试之上品告上侵权法庭,只好忍痛割爱。常来的文友们,给推推吧!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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