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犹豫,赵冬还是随他去了房间。,,用手机也能看。但是,她想,如果他不把票子放在她手上,她仍须有所保留。对于别人的承诺,她是不相信的,在她眼里,承诺就像黑夜,可以很充实,也可以一无所有,空空荡荡。如果概括一下她这个晚上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该干的都干了,不该干的都沒干。她死死把住腰带,坚守着最后的阵地,他急得一点招数沒有,到后來便放弃了。
赵冬离开酒店时已是深夜。她不可能在这儿过夜,她对孙郭先生说,好事还在后头呢,急不得的,凡事都有个过程,就像演员进入角色那样,不可能一上來就入戏。“我回去得向我老娘编瞎话,说到艺术学院看片子去了,不然她会气得吐血。”她说。孙郭先生拉开一个小皮包的拉链,她心慌得不行,以为他要点票子。但他只是拿出了两粒小小的耳钉送给她。她果断地推掉了,心想你这点烂东西打发不了我的,我不如不要。他有点尴尬,拿过一支雪茄点上,说冬冬我不会亏你的,你也不能太急,不就是想上学吗?
酒店周围的路边上和灯影里仍有一些渴望发财的女人聚集,她们希望哪个有钱的男人能选中她们,好给口袋添几张票子。赵冬经过她们身边时,感觉到了她们对她的妒嫉情绪。她们一定把赵冬当成了已经得手的同路人。但赵冬打心眼里瞧不上她们,她们单纯为了金钱,为了粗俗的生活而卖身,赵冬却不是。她想,一个人如果为艺术而活着,所有的苦难都是可以承受的。
六
一个珠光宝气满面红光的肥胖女人犹犹豫豫朝她走來,她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下意识地合计着,如果她來买东西,“宰”多少合适。她做小本生意,多挣个三角五角的就知足了。那人走到跟前,她们同时大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引得老康和他的呆头呆脑的乡下侄子引颈朝这边观望。
李秋水说:“王萍,哪阵风把你吹來了。”
王萍说:“秋水姐呀,我想你都快想死了,这不,专门來看你,打听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你在这里。”
李秋水无奈地摇摇头,说:“咱原來干活的地方变成了舞厅。”
王萍说:“我刚才去过了,里面骚哄哄的,熏死人。”
这个叫王萍的女人同李秋水一块招工进副食品店的,但王萍干了不几年就辞了工作,跟着男人跑生意。听说他们卖海货,卖服装什么的,店里的姐妹们相聚时,常常提起她,有说她发了大财的,也有说她赔得不轻的。李秋水想起,一晃已经七八年沒见王萍了,看样子她混得不错,看看她这身打扮和这身肉就明白了。
“找我干什么,來扶贫吗?”李秋水边说边笑了,她这几天心情尚可,不知不觉幽默了一下。
王萍脸上露出一副做作的严肃相,她示意李秋水小声点,仿佛天机不可泄露。沒有地方坐,李秋水把小马扎让给她,自己一墩在马路牙子上。王萍说:“秋水姐呀,你要交好运了,天上就要往你头顶落馅饼了;你摔了一跤,爬起來一看,原來被一块金子拌倒了;你干脆把这个小烂摊子丢到黄河里去吧……”
王萍像在说胡话,李秋水给她弄得如坠云里雾里。仔细一问,才知道王萍是來做媒的。对方是她母亲的堂哥的表弟,关系曲里拐弯。王萍拍着李秋水的手掌说:“他大号叫白展望,今年六十有一,一直住在台湾,老家在胶县。白先生前几天到北京、西安、洛阳等好地方旅游去了,我男人陪他坐飞机去的,三天后回來。要论起來,我还得叫他舅舅呢。他老家沒什么人了,每次回大陆都是我接待。”
李秋水愣愣地,仍是不解其意。王萍说:“白展望先生离家多年,现在老了,老伴也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人一寂寞,就想落叶归根,在大陆找个夫人,安度晚年。”
李秋水仍觉得这件事离自己很遥远,脸上就沒有表情。王萍猛一拍她的手背,说:“白先生提了几个条件,我觉得你李秋水最合适!”
李秋水脑子仍转不过弯來,她自嘲地说:“瞧,我一个半老娘们,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倒成了香饽饽了。”
“快不要这么说!”王萍打断她,“像咱这样的成熟女人,老头子们最喜欢。秋水姐呀,你可睁开眼,别犯糊涂,人活一世,不就图个衣食无忧,钞票满兜吗?嫁给白先生,你后半辈子可就抖起來了。不瞒你说,连我都动了心,要不是和他有亲戚关系,这种好事还真轮不到你呢。老东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他说要在这里买一栋小楼,还要买车,车不让别人开,就让夫人开。”
“我不会开车。”
“可以学呀,交几千块钱就行。在大陆住烦了,就去台湾住一阵,两地轮着住。他那边有两栋别墅。”
李秋水噗哧一笑:“瞧你说的,好像我已经嫁给了他似的。”
“我觉得他那边沒问題,关键在你一句话。当然,捆绑不成夫妻,主意要你自个拿。如果你有意,我安排你们先见个面,谈谈再定。”
李秋水觉得身上发热,脸跟着红了。末了,她说:“这不是小事情,我得先和赵冬通个气。”
王萍满意地点点头。临走时,王萍又正色道:“老头子的签证二十天后到期,他想马上定下來,你千万别拖。不瞒你说,我把风放出去后,想当白夫人的人都挤破了我家门槛,有些还是二十几岁的黄花闺女。我不放心她们,总觉得她们像潘金莲,领了结婚证,头一件事情就是存心折腾死老头子,好独吞他的财产!”
李秋水揣揣着一颗乱跳的心等了三天。她好几次想张口听听赵冬的意见,又想到八字沒一撇呢,等有点眉目再告诉她不迟。其实她能猜到,女儿会一万个同意的,只要有钱,赵冬什么都不在乎。三天后,王萍果然又來找她,说白先生回來了,住黄河大酒店,去见见吧。李秋水故意推拖了一下,王萍不由分说上來拉她。她笑着说:“看你急的,总得让我收拾一下吧。”
她坐在大衣柜前整理自己。蒙了一层灰的镜子里映出一张仍显年轻的脸。她才四十五岁,面庞依然红润,仔细打扮打扮,并非沒有魅力。以前她认为自己老,不过是心里感觉老而已。可她沒有象样的衣服,换了几件老掉牙的衣裤,沒有一件满意的。王萍等不及了,说:“越随便越好。白先生喜欢朴素、自然,你若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白先生反倒不放心。”
走出家门,她第一眼就看见了老康。她觉得有点对不起老康。
白展望先生是个干瘦的精神矍烁的老头,一点不显老,只是耳朵有点背。他的头发油黑瓦亮,显然是染的。他叫李秋水李小姐。酒店房间里装潢考究,李秋水头一次到这种地方來,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难免露出呆相。房间里冷气开着,她身上仍是止不住冒汗。白先生殷勤地劝她吃他从台湾带來的肉干、鱼片和花生豆,说着对大陆的观感,还说老美、高丽人、日本人都不是东西,普天之下还是咱中国人好。看上去他兴致极高。王萍一个劲地冲李秋水挤眼睛,意思让她放开些,别拘谨。王萍借故走开后,李秋水才多少放松了点,问了问白先生个人和家庭的情况。白先生四九年兵败去了台湾,很快就离开军界做起了生意,他原先的老伴是祖籍福建的客家人,五年前得癌症死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已成年,有的在台北或新加坡做事,有的在日本或美国读书,前景都看好。他哈哈笑着,说我快老了,思乡心切,爱国心也强了,很想回大陆居住,如果再找个合适的夫人,还能过几年舒心日子。情况同王萍说的差不离。当他得知李秋水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儿时,忙说我最喜欢女孩,女孩懂孝道。李秋水还说了自己的处境,说了自己摆地摊的遭遇。她叹口气,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可能是大陆上混得最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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