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浩和父母亲关系搞僵,他被机械厂开除是个直接原因。父母亲当了一辈子的平头工人,致使全家一辈子沒有翻身的机会,子女们都跟着倒霉,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他们反而怪成浩不争气。成浩说,都是我们厂长项为民给搞糟的,你们怪我干什么。父母亲说,项厂长为啥不开别人,专门开你?成浩说,你们最好去问问他。父母亲又说,别人都老老实实待着,你逞什么能?明明是发神经嘛。成浩说,好好好,你们说我是神经病我就是神经病,这回总行了吧?
失业之后,成浩沒有了经济來源,他得时时看父母亲的脸色行事,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这话用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恰当和妥贴。为了避免尴尬,成浩能不回家尽量不回家。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像一只**里被塞上黄豆的耗子,在人群里撞來撞去。他试着做过贩卖臭鱼烂虾的生意,赔得掉了帽子,吓得他再也不敢玩生意了。他在人群里出入,常常能看到章鱼一样游动的贼手,那些贼手游刃自如,掏钱包犹如捡一片树叶那样容易。成浩的手也不觉痒痒起來,心想,如果我愿意去做贼,我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贼;如果我愿意当杀手,我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职业杀手。
每逢这样的时刻,成浩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路。他想,世上的每个人都会在某一特定的瞬间产生犯罪的念头,即便再善良的人,也不会例外。至于他是否实施犯罪行为,那又另当别论,反正犯罪念头大家都产生过。
一天下午,成浩像一个游魂那样走进新开张的华联商厦。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使他无地自容。他看到一个有钱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秀色可餐的年轻女人,在时装柜台前走走停停,那女人买过好几件后,仍不罢休,乐得女售货员眼角的皱纹一跳一跳的。成浩想,因为那个长得猪头小队长一样的中年男人有钱,那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才肯委身于他,他才得以温香在怀,软玉在抱。钱确实他娘的是个神奇的东西……
成浩就这么想着想着,下楼时和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体轻轻一接触,手心里就变得沉甸甸了。那个瞬间,成浩甚至沒有思维,他是下意识的,他料不到自己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但事实上,他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个结果。
成浩慌慌张张往外走,他并非害怕别人捉住他,而是担心自己承受不住良心的责问。那个掖在裤兜里的真皮钱夹像一枚小型炸弹那样,令他感到突起的颤栗。他漫无目标地穿越了三个街区,一路上见到所遇之人差不多个个獐头鼠目,呲牙咧嘴,面目狰狞。路过护城河的时候,成浩右手伸进衣兜,模索着将钱夹里的钱掏净,然后像丢一只烟头那样把钱夹甩进了护城河中。[]一个在他身后的垃圾箱里捡破烂的小老头说,兄弟,你往水里扔的什么?成浩说,一个真皮钱包,我偷來的,你想下去捡吗?小老头冲他咧嘴一笑,说我才不上你的当,你扔下去的是一张你吃剩下的油饼。油饼?成浩觉得这个小老头挺有趣,就从兜里模出一张十元的票子递给他。老头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阳光照了照,说不会是假的吧?
天暗了下來,成浩走进一家档次不低的饭馆。他兜里有了五百多块钱,他记得自己好久沒有这么阔气了。正要点菜时,他突然想起刚进公安局刑侦处工作的好朋友孙天海,就给他拨了个电话,约他來喝酒。以前总是沾孙天海的光,这回他得回报一下。孙天海骑着三轮摩托在他的视野里出现时,成浩已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孙天海惊呼,你***发了大财咋的!成浩说,沒发大财,发了点小财。孙天海说,偷來的还是抢來的?成浩说,偷來的偷來的。孙天海把警服月兑下來,搭在椅背上,说我不信,哪有用偷來的钱请警察喝酒的。成浩说,那可不一定。
二人推杯换盏,喝得起兴。他们回忆起小时候的友谊和恶作剧,都有点惆怅。这时,孙天海的呼机叫唤起來,是他的处长呼他,说有紧急情况,让他马上赶到局里。孙天海抱歉地告辞了,成浩一个人吃不下喝不下,遂结了账,晕晕乎乎往外走。
路过护城河边的小树林时,成浩看到一个土里土气的女孩蹲在路边哭泣。他忍不住上前打问。这个女孩就是任小蕾。
任小蕾刚來城里打工不久,人生地不熟。她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酒吧间当女招待,只要能挣钱,她别的都顾不上了。傍晚时,一个西装革履、看上去挺有钱的男人约她出來,那人把她带到护城河边的松树林里,说定了干完后给她二百元钱。谁知那家伙完事后不仅不给钱,反而扇了任小蕾两个耳光,还把她随身带的几十块钱掏走了,说社会风气都让她这样的女人给污染了,要把她扭送到公安局去。那人走后,任小蕾越想越窝囊,又饿又羞,忍不住就哭起來。
成浩跑到路口处的一个夜市排档那儿,买來两张烙饼一只卤猪蹄。他看着任小蕾吃,任小蕾边吃边流泪,边流泪边讲她的遭遇。成浩听她讲完后,对她说,今晚你遇到的那个嫖客是世界上道德品质最差的嫖客之一,你真是不走运。成浩把身上仅剩的两百块钱拿出來,递给任小蕾。任小蕾也不客气,收下了。然后就靠在成浩身上,强做出风情万种的样子。成浩知道她误会了,就说,我给你钱并不图什么。任小蕾弄清成浩的真实想法后,再一次感动得落了泪,说大哥你以后想干那事就找我,我免费侍候大哥。成浩劝她不要在火车站附近混,因为那种地方很容易被警察抓住,客人成份也太复杂。他们分手时,成浩又把自家的地址告诉了她,说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大家都不容易。
任小蕾坐上一辆面的走远后,成浩模模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心里这才踏实下來,长出了一口气。
他沒想到一个多月后,任小蕾真的來找他了。幸亏那一会儿他父母去菜市场买便宜菜去了,不然他们见一个年轻姑娘來找他,又要审问半天。任小蕾告诉成浩,她跳槽进倾城夜总会当了服务员。倾城夜总会处在市区繁华地带,很多人都知道它。
成浩把任小蕾送到楼下,挥手同她告别后,随便在路边的报摊上买了份当天刚出版的晚报。他在报纸的重要位置上看到,市第几届第几次人代会已进行到选举阶段,在今天上午的选举中,某某某同志、项为民同志当选为副市长,另有某某某同志被选为什么长。成浩愣了一下,心想不会是原机械厂的厂长项为民吧。成浩想肯定是重名,中国人重名重姓的忒多。但成浩很快就在第二版上项为民同志的简历中发现,他就是那个当过机械厂厂长的项为民。成浩感到很沮丧。成浩已有两年多不念叨这个名字了,但他并沒有忘记他。当年项为民同志搞垮了机械厂之后,官不仅沒丢,还被提升为机械局的局长,气得机械厂的工人们翻白眼。如今,他却又当上了副市长。成浩想此人一定有很大的背景,不然他凭什么当副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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