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愿此时才发现身材娇小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她不但要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高大的大祭司,就连心里的压力也随着那身高的差距而增大了,恐惧更是犹如一只巨手紧紧的拉住了海愿的心,将她的心脏一再的搓揉着,使她有种心胆俱颤的感觉。
而大祭司的脸因为低下来,所以月光根本就无法照到他的脸,也无法让海愿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唯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整个暗成了一片黑影的脸上闪着寒光。那眼神绝对是冰冷的,也是海愿所从未见到的。
凭直觉,海愿竟然感觉眼前的大祭司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他身上的衣袍还湿着,有水滴从他的衣角滴在地板上;而偏偏那竹制的地板更容易发出清脆的“咚咚”声,让海愿一时竟然无法分的清楚,那声音究竟是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的,还是她那颗狂跳不已的心脏发出的。
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海愿张口叫了一声:“外公。”平时最不喜欢叫的这个称呼在海愿此时听来竟然像是一个可以保命的咒语,只是她并不知道这咒语灵不灵而已。
“婠婠,你想的事情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了。”大祭司冰冷、阴森的声音从口中溢出,就好象是一道道带着寒冰的枷锁将海愿层层的缠绕起来,让海愿整个人都僵硬而麻木了,手脚更是不停使唤,让她现在想要因为害怕而后退都不能移动一下脚步,就只能那样呆呆的看着大祭司说完这番话之后,将右手伸出来,就好象慢动作一样的伸向了自己的脖子。
明明想要退开或是躲避,再不济海愿也知道应该用手来抵挡一下,可偏偏她就好像中了邪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大祭司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并且能够感觉到他大手的力量在慢慢的收拢五指。
他的手很大,而海愿的脖颈很细,一只手的五指收紧之间,海愿感觉胸肺里的空间被挤压出来,肺部形成了缺氧的真空,眼睛也在充血、突出,好像连舌头都变长了,不自觉的在往外跑。这个过程太漫长、也太可怕了;海愿甚至希望大祭司可以一下子就掐断自己的脖子,折断自己的颈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着慢动作,一点点的把自己纤细的脖颈握紧在他的手里。
大祭司明显是喜欢这样慢动作的,他应该是在享受着掌控别人生死的那种乐趣,只要他的手再收拢一点,海愿的生命就嘎然而止了,而只要他还还没有握紧自己的手,海愿的生死就总是在一线之间徘徊,也是在被他所掌握着。
“咳咳,外……外公,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海愿咳嗽着,努力的控制着已经发硬的舌头,想要抓住最后可以生的机会。她曾经经历了太多真实的死亡,以至于当她知道将要再次面对死亡的时候,并不是无惧的,反而是真心的恐惧着。
“不知道?你今天不是已经见过皇上了?他的事情瞒不了你的;你睡不着,不是在反复的想着你的身世和塔塔的事情?你从窗口看到我在水里,不是在想我是不是也情蛊发作?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在一起,你将知道你所不该知道的,难道你认为我应该让你活着就把这一切都想通吗?从最开始,那个傻瓜把你带回来,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要么是你死,要么是你把一切都拆穿。”
大祭司的话很直白,他所说的事情确实是海愿刚刚所想的,也是她种种疑惑堆积在一起难以解释清楚的问题所在,可大祭司最后的话却让海愿有了更大的疑问,他所说的那个“把你带回来的傻瓜”究竟是谁?带自己回来海国的不正是大祭司自己吗?
脖颈上的力道再收紧,海愿本来已经充血的眼球更是浑红一片,本就看不清大祭司此时的面目,而他此时的口气和声音都是陌生而使人恐惧的,好像真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将要把自己的命一并推入地狱。
“放手,放开她。你做的还不够吗?你害了塔塔,骗了吉娜,还有那么多的人都被你所欺骗和掌握着,你还要放肆到什么时候。”同样的男声,确实完全不同的口气和味道,让海愿以为自己已经在死前产生了幻听。不然,为什么还是大祭司的声音,却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带着对自己的关心和对那只手的愤怒?
呵呵!海愿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自己真的是要死了,不然怎么会产生这么奇怪的幻觉,会感觉现在那只紧紧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在松开,好像还在颤抖。努力的调整着已经朦胧不清的视线,海愿看到大祭司的脸抬起来,此时月光也正好从敞开的窗子照进来,将他一半的脸照亮了,可以看到他此时脸上的痛苦和愤怒,还带着隐忍和挣扎。
自己看错了吗?幻觉竟然如此严重了吗?海愿明明感觉脖颈上的手又送了一点,也可以在大口喘息下感觉有新鲜的空气灌入到肺里,可海愿的幻觉还在继续,因为她听到那个冰冷阴森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又出来了?你不是因为情蛊的疼痛而躲了起来吗?你这个胆小鬼,你害怕的时候就让我来承担,你想要维护的时候又跑出来?没有用的,终究有一天,我将把你摒弃,这个身体将完全属于我一个人所有。”
同样的声音,同一张脸,却是完全两种不同的语调和气势,在海愿的耳边反复的响起争执的声音,在海愿几乎游离的意识下使她认为那应该是两个人,一个人狠狠的掐住自己的脖子,企图至自己于死地,而另一个却在努力的反抗着,想要把自己救出来?!
多么奇怪的想法和多么有意思的幻觉啊,海愿在那同一个人的两种语气的争执中,一会儿被收紧的手扼住喉咙,无法呼吸;一会儿又感觉那只手松开了,并因为激烈的斗争而颤抖着;海愿的意识也被一再的折磨,当她最后终于难以忍受那番痛苦,被幻觉压入了重重的黑暗之中,海愿甚至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啊!不要!”海愿的喉咙好像火烧一样的疼,又梦到那只手紧紧的扼住自己的脖颈,下一刻就好像要扭断自己的脖子,那种恐惧从心中蔓延开来,让海愿惊叫出声。
“小公主,怎么啦?”耳边传来的却是老女人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只是仔细的回味一下才能够感觉出她对自己的关心来。
海愿坐起来,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就看到老女人伸手掀开了自己的床帐,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从她的眼底可以看到询问。
“我……”海愿眨一下眼睛,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模了一下脖子。脖子没有断,除了喉咙还有些发干和疼痛,海愿甚至感觉不到其他任何的异状。那自己该怎么向她解释?说昨天晚上大祭司差点掐死自己吗?可自己又怎么躺在床上的?难道是梦境或是幻觉?可那种幻觉未免太多真实了。
“阿姨,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有来问过我窗子的事情?我记得你问我,窗子是不是没有关好的。”海愿伸手拉住了老女人的手,急急的问着。
“有啊,不过我进来帮你关上之后,你就睡着了。”老女人伸手帮海愿把额前的头发掖到了而后,就模到了她脖颈和脸颊的汗水,再看海愿身上的那件真丝的睡袍,前胸后背都有汗水透过来的痕迹,不禁焦急起来,问着海愿:“小公主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阿姨,你是说……说你昨天有进来过?还帮我关了窗,又看我睡了?”海愿一下子就惊呆了,抓住了老女人话里的重点,攥紧了她的手,焦急的问着。
“是啊,小公主昨晚有课业,或许是做了噩梦一直的叫,所以我就进来看看你,还顺便关了窗子,见你又睡稳了才走的。”老女人拍拍海愿的手背,声音也柔了很多,特别是她的眼神,海愿在她说话的时候就仔细的盯着,却只看到她眼里的平静,而看不出一丝的波澜,就好象……好像她说的是真话一样。
而且她所说的课业海愿也知道,就是会在睡着之后做那些奇怪的梦,通过梦境自己会产生那种未知而莫名的神力,也会产生恐惧和害怕,就如同梦魇一般;那如同她所说,自己昨晚的幻觉难道是梦境!
可那感觉,被大祭司的大手死死的扼住喉咙的感觉,最后他那犹如精神分裂的自言自语,难道都是梦境吗?为何如此真实,又如此可怕。真实到自己耳边还能够听到他身上的水滴在竹制地板上的声音,真实到现在自己的喉咙还是火烧一样的痛。
不,不对,即使是梦魇,也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如果那样的疼,自己应该早就醒了的,而不是现在才醒,那自己之所以睡到现在,应该是被那只大手掐到昏厥了才对。
海愿半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拉住自己的手,安慰着的老女人,心中讪笑了一下,把所有的疑问都压回了肚子里,她问又有什么用呢,一切真相在没有被揭开之前,都可以随意的说成是梦境,而且说的人多了,会连自己都分不出真假的。所以海愿明白,只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其他人说是梦,那就当作是梦境好了,自己不是卑微的苟且偷生,只是太懂得生命的重要而已。
“小公主起来吧,今天要学习一些基本的礼节,而且神女继任大典的帖子早已经发出去了,今天开始就陆续会有其他国的使臣过来,小公主或许要去接见的,所以会很忙。正式的继任大典是后天早上开始,小公主要在两天的时间里学很多的东西呢。”
老女人说着,从一边捧过一套衣服来,海愿伸手又擦擦额角的汗水,模了模身上已经微湿的衣服,说她想洗个澡。老女人点点头,出去了,海愿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起身来到桌边,倒上一杯水慢慢的喝着。
一手端着杯子,海愿赤着脚来到了窗边,就是昨天晚上大祭司打开闯进来的后窗,伸手推了一下,推不动!再微微用力,还是不行。海愿仔细的看了一下才发现窗子应该是被人从外面插上了,但海愿现在后悔昨天白天没有就推开这扇窗子,看一下究竟是不是被插住的,那样起码也可以证实自己的梦魇起码有几分真实的成分。
“小公主,洗澡水准备好了。”老女人推开门进来,海愿正好刚刚回到桌边放杯子,看到海愿赤着脚就帮她把鞋子拿过来,弯腰准备帮她穿上,海愿的脚一缩,摇头不想穿。
“就这样过去吧,反正一会儿就洗干净了,这样凉快些。”现在是夏季,可不管在海国或是在天启,又或是在蓝桐都还是在古代,所以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凉鞋可穿,要么就是船型浅口绣花鞋,要么就是鹿皮小靴子,绣花鞋还好些,可大概是海国多山路,所以这里的人都是习惯穿靴子的。海愿也不例外,及膝的裙子配上鹿皮小靴子倒是很好看,可是多少有些热,再加上古代没有棉线针织的袜子,布袜子穿着也不合脚,当然还是这样偶尔光着脚舒服许多。
老女人也没有阻拦,抱着衣服提着靴子跟在海愿身后,两人准备去隔壁的洗澡间。就在海愿走到门口的时候,脚下微微一湿,一股凉意从脚心透了上来。
海愿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是水渍,因为这竹楼是环水的,所以夏天也依然清凉,也不会很干燥,加上竹枝的地板之间总是会有一些缝隙,所以水渍留在缝隙间是没有那么快就干的。
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在海愿的嘴角露出来,但她仍是不动声色的,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半刻的停留,仍是那般平静的走了出去。有些事,不说明反而好,一边是那些人极力要掩盖的真相;一边是自己突然就发现的疑点,在自己还没有足够强大之前,海愿想要自己好好的活着,就要有点装傻的本事。
洗过澡很是神清气爽,海愿也多少感受到了所谓权力和身份的好处,起码在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可以马上就有;就算这样优越和舒适的生活,也需要身份和权力相呼应才可以有的,不是吗?
饭菜也是精致而丰盛的,海愿端坐在桌边,只要对哪一道菜看上一眼,努努嘴,就会有人给她夹到面前的盘子里,这样的生活海愿也曾经享受过,那时候她还是海刹,还是被太子的囚徒,但是当年的海愿因为那样的生活感到局促和奢侈,很不习惯,如今再面对那丰盛的早餐,海愿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心情。即使拒绝,她仍旧是月族的神女,一切都要按照别人的安排走下去,极尽的奢华和舒适,不是吗?
安心的享受完这丰盛的早餐,饭后又有香茗漱口,让海愿从里到外都被奢华所浸染了,那份贵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多少人尽心服侍,俯首膜拜所造就的,所以如今的海愿确实有了神女范儿了。
接下来的礼仪学习和海愿在电视上看到的差不多,但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严厉、可怖,面目狰狞、居心不良的嬷嬷,只有两个中年女人做教习,而这教习做的真算是小心翼翼了,对海愿每要求一次之前,都会认真的先把动作做一遍,在给海愿纠正不到位的姿势之前,也会先躬身施礼,然后才会上前给海愿的手或肩膀摆正确。如果海愿做的不好,或是掌握不好要领,那教习就会一遍接着一遍的给海愿做示范,直到后来海愿看到她们两个脸上都有了汗水,心有不忍,让她们坐下歇歇再教。
对于这样尽心尽力的教习,海愿真不知道以前电视里看到的各种宫刑和恶仆究竟是电视编剧杜撰出来的,还是奴大欺主,看靠山的;海愿知道的就是现在自己的靠山很硬,也许这些本来势利眼的教习也不敢造次,所以才如此尽心吧。
想到了自己的靠山,海愿才发现从昨天自己从神庙出来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大祭司正式出现了,当然,昨天晚上那所谓“梦魇”的登场并不算是正式露面的。
“阿姨,我外公呢?”海愿尽量表现出对亲人的关心,像老女人问着。
“大祭司还在神庙,直到明天继任大典正式开始的时候才会出来,要和神女做一些祭祀,为小公主祈福,所以都不能出来的。”老女人认真的回答着,表情依然平静,看不出丝毫的破绽来。
“哦,这样啊,看来真实辛苦了外公和外婆了。”海愿嘴上这么说着,但却在心里不住的想着:不知道从院墙跳过来,之间冲进自己的后窗算不算是出来了,还是只有正式的从门口走出来才算出来?
一上午的礼仪教学,海愿感觉还好,没有累的直不起腰来,但那两个女教习显然有些吃不住了,到了午饭之间就下去休息了,并告诉老女人:“神女学习的很快,下午的课业晚一些进行,过了太阳最热的时候再开始吧。”
于是乎,海愿就有了可以睡个午觉的时间。躺在沁凉的小竹楼里,海愿哑然失笑,原来时间、境遇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即使本质再如何淳朴,当他(她)面前总是有那么多的奢华围绕的时候,还是多少会有些改变的,就好象现在的自己。
闭上眼睛,问着丝丝的竹香,海愿浑然不觉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海愿感觉耳朵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吹气。下意识的,海愿以为是那只雪狸阿虎。不过阿虎昨天回来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海愿叫它也没有回来,给它准备了银耳也没有见它出来吃,老女人告诉海愿,雪狸毕竟还是神兽,不是宠物,所以多数时候还是会喜欢自由的,会到处的跑,等到海愿需要它的时候再召唤出来,或是遇见到了主人的危难,神兽才会自己出来;当然,也会有和主人调皮捣蛋的时候。
所以,海愿伸手拨拉一下,想要将捣蛋的阿虎拨开,她倒是不认为自己现在是有什么危难的时候,只当是阿虎来调皮而已。然后手下触到的毛却不是昨天的那么柔软,有些硬还有些扎手!
“阿虎,你突然长大了吗?”迷迷糊糊的,海愿问了一句,在她的意识里,阿虎是不是突然长大了,身上的柔毛才会变的这么硬的?
“阿虎在哪里?”一个浑厚而磁性的声音传来,却让海愿听了就是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依然如同昨天那样,是一双清澈乌黑的瞳眸,那般的清澈干净。只是……阿耶鲁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皇……皇上,你怎么……”海愿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差点就撞到了阿耶鲁那又高又挺的鼻子。
“问你呢,阿虎在哪里?”阿耶鲁却一直揪着自己的问题,一双眼睛在屋里四处的看着,找寻着阿虎的踪迹,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眼里明显有了失望的神情,眼神都黯然下来。
“阿虎不在,真的不在,出去玩儿了。”海愿只好先回答阿耶鲁的问题,她知道,不然阿耶鲁一定会一直追着这一个问题问来问去,而自己就总是不会有答案的。
“那你能不能把它叫出来?”阿耶鲁说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很萌的一张俊脸,颇有些小正太的神韵,就那样满眼期盼的看着海愿。
海愿长长叹了口气,虽然不想要让这样可爱的“孩子”失望,但还是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还能把阿虎召唤出来。
“真可惜,我还给它带了鱼呢。”阿耶鲁的眼神又回到了原来的失望,然后伸手到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黄色的丝绸袋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