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日志 第四章 前事微尘(上)

作者 :

风无争做了一个梦。

他似乎记起了旧日的事情,只是却好像和以往的记忆有些不同。

梦中,他回到了记忆中那个肮脏而阴暗的小巷子里,他只是个七岁的小乞儿,为了继续活着这个目标而与身边同样处境的小伙伴们一起挣扎。

他记得,那个冬天,特别冷。而他们,已三天没有吃上任何一口热的东西,除了水。

身边已陆陆续续有人倒下,躺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却没有任何人怜悯地停下来看他们一眼。除了冰冷的雪花无声飘落。

只能铤而走险。

他们计划去偷郑九开的包子铺。谁吸引注意力,谁动手,得手后从哪里逃,他们都以孩子的智慧尽力作了安排。无心中,他们已使用了他们各自刚刚萌芽的能力,为了活着。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包子偷到了,他们乐滋滋往他们的家——一间破庙里溜。却不知道摧毁一切的恶魔便在他们身后。

那是几名路过在包子铺里打尖的武林中人。

他们是名门正派子弟,刚刚出门历练,他们有一腔热血满心豪情,他们要惩奸除恶、在江湖上做一番大事业。正义的他们,突然发现眼前的那些小乞儿,竟大多有着邪恶的晶人血统,这还得了?

除恶务尽啊。

飞溅的鲜血,将无边的白雪染得艳红。

本为栖身之所的破庙,竟成了屠场。所有的孩子,即使是无辜的,即使是平凡的,在这种状况下又怎能说得清?怎能被那些人相信?

于是便一个个在侠士们的冷冷剑光中倒下。

在得病卧床的、年纪最小、被所有人疼爱的五岁的朵儿被一剑刺穿心脏、头颅被割下拎起时,风无争终于嘶心裂肺地叫了出来,挣开拉着他让他快跑的同伴的手他冲了过去。只须一步,便到那个凶手面前,无视其间相隔的足足五十米距离,手中粗陋的铁匕首拼上性命捅过去——

然后,那个人肚子上开了个深深的血洞,倒了下来。

“恶魔,这是恶魔啊!”侠士们叫起来,“这样的恶魔便应该全部杀掉,不能留下一个来祸害江湖。”

这便是晶族的力量,不可思议,超乎想象。

只是风无争也倒了下来,他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那样子的使用能力,早已远超他的负荷。

风刃,引兽……甚至是缩小术,全被用了出来。便是螳臂当车也好,他们只求能让自己,或是同伴能够多一点点机会逃走。

风无争口吐鲜血伏在同伴的背上,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耳中俱是平日朋友们的惨呼声。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就把我们丢弃?为什么从一开始人人就说我们是招来厄运的魔鬼?我们明明没害过任何人啊……”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为什么……”

有滚热的泪水滴在风无争凝着血的手指上,阿沉,是你在哭么?平日里那么冷静,发生什么事情时皆镇定自若的你?风无争想问,却说不出话来。只听到同伴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在说:“看!”

转过头,便看见身后那破庙里已是火光冲天。那烈烈火焰中狂笑如泣的人影——是阿竹!是素来最瘦弱安静、几近有些怯懦的阿竹!半年前他背着朵儿来到这里,他说阿朵是他唯一的妹妹,两个人一直相依为命……

那样子,灿烂的,如血的,火焰。风无争伸出手,那火光却慢慢离他越来越远……

这些是什么?让我流泪,让我愤怒,让我热血沸腾……为什么所有这些东西我都记不得了?

风无争捧着头大叫起来。

那些旧日的事情我明明都应该记得的啊,我只是个平凡的小乞儿而已,九年前饿晕在雪地上时被师傅所救。他怜我身世可悯,见我资质尚可,方将我收为剑庐弟子,传我一身剑术……我记忆中的那个寒冷的冬日里,只有师傅伸出的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

他想自这可怕的梦魇中挣月兑,但用尽全力却也只是勉强睁开了一线眼睛。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身处之地十分柔软舒服,鼻端隐隐似能嗅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然后下一秒,睡意又已让他沉回梦境。

……

风无争一身黑衣疾行在夜色里。

风吹在他的身上,却吹不冷他已沸腾的热血。

握紧手中冰冷的长剑,他已下定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将那青州太守元兆裕斩于剑下。

从未闻世间有如此的恶人。

七年前青翼两郡大旱,还是青州一县知府的元兆裕勾结两郡高层官员,截留了八成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当时赤地千里,两郡百姓饿死无数,易子而食的惨剧几处处可见,他却心如铁石,更利用灾中粮食飞涨的情况屯积居奇,大赚差价,更将大批吃不饱饭的百性用极贱价格变为奴隶,转手卖到云州金矿里。一时间,哀鸿遍野。他却用了百姓的性命血肉换来的钱财建成酒池肉林,博得了当时到青州一游的大皇子的欢心,也换来了今日稳固无比的地位。

灾后,有幸存者曾哭:青翼两州尚存者不过灾前一二矣。

平日里,他在青州更是无所不为,欺行霸市,抢男霸女,他及其座下恶吏之种种恶行,几罄竹难书。风无争在看完元兆裕那厚厚一叠卷宗时,已在奇怪,这样的人,老天为何还没劈下几道雷来将他击死?

他最近所犯的最大一宗恶行,也是导致他成为武林公敌的事情,便是,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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