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日志 第二十章 罗曼蒂克,王子与精灵的邂逅

作者 :

南历3021年12月16日,小雪

独自走在环城的石板道上,长长的风衣下摆在风中微扬,路上的人很少,四周未经践踏的积雪微薄却洁净。

独行的人,名叫宿旭曜。

此时的他,早已是身长玉立的青年,比之七年前,他身材明显更高了些,容貌依旧俊逸,只旧日眉宇间尚存的青涩之意此刻已淡然。

宿旭曜的心情并不好。只因就在前一刻,他突然得知了一个对他而言如晴天霹雳般地消息。

雪花静静在他眼前飘落,他的心却似在沸腾。

父亲的交待仍似在耳边响起:今后,宿昶夜将暂代下一代家主之位……

宿旭曜暗自握紧了双拳。

[凭什么?]

[为什么,会是那个人?!]

[这三年来,那个人从我手里夺过去的东西还不够多么?现在竟连这最后的位置也要夺走?!长老们为什么都会支持那个人……即使他,名义上是我的哥哥,宿家这一代最年长的孩子……]

[可是,不是从我出生开始,每个人都告诉我,我才是宿家的嫡长子么?]

按着心脏的位置,他在这一瞬竟有些无法呼吸。

[他们说,宿家将来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要用功,你要努力,你要变得有出息,你要变得无比强大……几乎压迫着,让我习惯这样的生活与未来……]

[我是那么地努力,只希望能不辜负这样的期许。为了事事作到完美,我在深夜里总是一遍遍再三练习,只希望,在人前能完美无缺,无可挑剔。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宿家下一代唯一的家主,我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代表着整个家族。]

[可是仅仅就在半个时辰前,被人那样淡然地告知:你不用再努力了,也不需要再舍弃任何东西,因为有人已取代了你。他,才是宿家唯一的继承者。]

[父亲啊,难道说,我就不是您的儿子么?我知道,你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他,可你又怎么忍心,这样将我舍弃……我也同样是你的骨血……]

闭上眼,长长吸了一口带着雪粉味道的干冷空气,慢慢放松握得发白的指节,冰冷的空气却无法熄灭心中那团炽烈欲燃的火焰。他的心,哽塞酸涩。

他的性情,不是不淡然的,以往甚至家族中有人因此而颇有微词,认为他少了份霸气。

可他生来便是这个样子.大家也都说,宽容,平和,公正,冷静,才是这一代家主应有的最重要品质。

[可是为什么就在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

在这一次叙职中,以往的优点全变成了不足,一点点错误被夸大无数倍,仿佛一夜间,所有的朋友便变成了敌人。而一切不利言辞皆只为了一个目的:让他认输,乖乖让出自己的位置来。

[明枪明刀地,大家分个高下。就算输了,我也心甘情愿,再无半分异议。]

[可就这样子将我如垃圾般随手丢弃,又怎么能让我不在乎?]

心中有炽焰在燃烧,充溢于整个胸膛的,更多地却不是愤怒。唯有满身满心深重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悲凉,一点点化为不甘与落寞。

[难道我存在的价值,就只是做为一个家主的备用品吗?落选了,就被扔到一边,完全没有了用处?!]

[我以往那呕心沥血地二十一年,那样兢兢业业地努力,都只是为了一个错误地目的?!改变了,不需要了,便失却了所有意义?]

细小的雪花扑到他的脸上,他却恍然不觉。对着天空,他想大声狂呼,最终,却只是垂下手,在心中对自己冷笑:

[宿旭曜……宿旭曜……你的人生,是多么可笑!]

[那些人拍着你的肩,说不需在意,继续努力,我仍然看好你。这样子轻飘飘劝慰的话,动动嘴就可以了,他们心中,又真正明白些什么?]

[他们不是你,所以永不会知道,你那紧绷神经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瞬。]

[无时无刻,总循规蹈矩。每分每秒,也做到完美。]

小的时候,被教导做个听话的,爱学习的乖小孩。长大了,更加努力,上进,积极,带着无可挑剔的温文笑容,要做双亲能引以为傲的听话子女!突然间,却有一个人告诉你,可以不必再如此绷紧自己了,可以放松些,或许可以选择,自己更喜欢更舒服的生存方式。这样的话听在耳中,心中却只有犹疑与茫然:

[真地可以,那样生活?如果违背过往那二十一年的方式去生存不是错误,那么什么才是我未来该走的路?]

[我又如何才能,重新界定我那未来的生命?]

[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选择喜欢,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放松。我已经习惯舍弃喜好这个词,从来只会选择对家族有利的东西;我已经习惯绷紧了脑子中的每一根弦,积极再积极,努力再努力。无时无刻不如履薄冰,只怕犯了错,望见那些摇头失望的眼神。]

[绝不能失败,不容许错误……就像一个魔咒,每时每刻都在脑中回响。]

[此时的我,就像一包水泥,崭新的,被打开,和上水,放在固定的模子里,数十年日积月累下来,早已和着血泪凝成即定的形状,或许外形标准讨喜,其实却冰冷而僵硬。换一个地方,便无用亦无趣。]

[不是不想改变,只是早已从里到外变成这个固定的形态,若想变成别的模样,唯一的方法,是将过去的自己彻底打破……且看那,已变成无用石块尘末地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重头再来……]

在呼吸皆凝成白雾的空气中,他向着过去的自己冷冷微笑。

[真是难看啊,自己现在地脸。]

[真是愚蠢啊,以往地自己。]

[终于有些明白羿辰的想法了,那样子单纯地活着,真是,让人羡慕。]

[即使被人说成我行我素也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有想要的东西,就尽力去抓住,有想做的事情,就竭力去完成,不会因某种不得已而松手,不会因身上无形的枷琐而放弃,也再不用,每天戴着这种厚重到让人恶心的虚假完美面具。]

[或许现在这样子也好吧,至少拥有自由。]

[是不是也可以,像羿辰那样,无拘无束,真正快活?像他那样,真正为自己活过?]

看着自己的手,他带着一丝恍惚怔然微笑起来。

[在过往那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有没有什么,是自己真心想做的,有没有什么,是自己从心底里喜欢的,有没有什么,是自己真正想握住的东西,存在过……]

……

穿透那些让些厚重到让人无法呼吸的规矩与压力,于恍惚间,他望见了一角白衣。然后是,明亮如阳光的色彩,带着抹漫不经心却干净澄澈的眼瞳,灿烂而无暇的笑颜,看着她的时候,仿佛整颗心都宁静了下来。有个非常非常熟悉的名字似乎要月兑口而出,只是于这一瞬,他却睁大了眼。

眼前的,是真实,抑或是,旧日铭在他心中的梦境?

他平日有暇时最爱去的这面小湖上,已有人在。湖面已有冰,凝得平滑而结实。

冰上的人影一身白衣,冰刀在湖面上划出深深浅浅白色的印迹。没有音乐,她却似在最美的旋律里起舞,依着无法描述的节拍,旋转,跳跃,一圈又一圈,卷着风与雪。

灵动,轻捷,只是看着,已觉得翩然欲飞。宿旭曜想稍稍稍转过视线,却发现自己转不开眼睛,他的心在胸膛里砰砰跳跃,他的脚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直在跃跃欲试:冲下去,冲下去,和她一起共舞,一起化身成风。

遥遥的,那个人影似乎看见了他,再画过一个回旋后冰刀横立,停了下来。雪白的长围巾贴服地垂在她身侧,有着黑色长发的少女略略歪过脸,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置?”

“这里应该是你一直以来的地盘吧,看得出来有好好打理过哦。”

她的黑瞳灵动之极,顾盼中便如盈在一汪白水银中的黑色宝石,清亮可人。她的笑容明净开朗,即使只是看着,也让人从心底里甜起来,浑然忽略了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长相。

[地盘……]

宿旭曜呆了一呆,然后便从心底里笑了出来,“不,没有,这是公用地盘,和云方城一样都是南联邦政府用地。”

“刚刚那首彼德.潘,你跳得真好。”

“是吗?哈哈……只是勤于练习罢了,我可是个很笨拙地人呢……不过,听到有人这么称赞,真是开心!谢了!”

“……”

“咦,我以后也可以继续在这里练习么?这样子,真是太谢谢你了!本来一直在发愁找不到合适地练习场地可如何是好呢……”清悦明亮地笑声欢悦如银铃,听到耳中,便似和着阳光一起照进了心底,多么阴郁沉重地黑暗都仿佛在这一刻被驱散。

“……”

“我叫贺阗,来自南三区。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宿旭曜只是怔怔不能言。良久,才压下心中忍不住唤出另一个名字的冲动,微笑着回答:“你好,我是宿旭曜。”

“星宿地宿,旭日东升地旭,九曜地曜。”

……

***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相当愉快地意外会面。直至宿旭曜与她挥手道别时,唇边仍带着未消散地愉悦笑意。

风依旧吹着他的脸,他的心情却已截然不同。

所有的问题,所有的困扰,似乎都在那如风一般的旋转中忘却。

[便是失去一切浮华虚名又如何,我是宿旭曜呵,我只是我自己。我也永远是,我自己。]

[像风一样无拘无束。如鸟儿一般自在飞翔。]

[终于找到了,那让我愿意一生追寻的东西。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它更重要?]

远远地,望着那个轻灵的白影消失的方向,宿旭曜真心地微笑起来。

谢谢你。

他对着远去的风轻声说。

***

再次转回内城区的时候,宿家二少爷精神面貌已完全焕然一新。他只觉得自从七岁生日那天,自己被立为宿家下一任家主继承人以后便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也没有这么快活过。

[以往那些年,自己活得已不像一个真正地人,而是一个为学习而被特别培养着地人形机械或是木偶了吧……就如那个人所形容地那样……]

小路尽头地转角处,有人与他擦肩而过。多年训练下练就地敏锐视线让他一眼辨出那是名约莫三十多岁地高大男子,浓密而凌乱的络腮胡几乎挡住了那个人大半边脸,已辨不清他的真正模样与年纪,唯有一头乱发下那双隐隐能看清的黑褐色眸子极其沧桑而凌厉。

宿旭曜忍不住回头多望了一眼:这个人,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还有他身上那奇异地气息……

霍地,他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在这一刻都僵住了,那个人身上的气息,分明是鲜血的味道!

愕然转头再看时,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

雪地上,唯有两行足印深深。

*****

按:十二月份第一章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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