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文集 笑西关

作者 :

初春的暗雨潇潇敲打窗楹

独坐孤庭信手弄香凝

南憩的飞雁遥遥悠悠北去

日落石街曲寂

天山雪

我坐在胡姬酒肆,冷冷的把媚眼儿抛过来,丢过去。姨娘教我的,至冷至寒的媚眼儿,才最摄魂魄。

胡姬是我的姨娘,半年前,我从天山过来投奔她。我是天山雪。姨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雪姬。

人人都说长安好,丫鬟使的拖把是苏州丝的,老汉用的马桶是景德瓷的,乞丐讨饭说的是五言七绝,泼妇吵架颂的是诗经离骚。

这好,无关于我。

长安男子,尝的是荷糖斋的点心,品的是螺儿府的茶,吃的是香典居的烤鹅,嘬的是无味楼的酒。一个个眉目清秀,风liu多情,羽扇纶巾,俏生生不似男儿汉,相比下,西域的男子就硬生生多了股蛮气。

长安女子,抹的是芙奴阁的胭脂粉,描的是翠岚庄的黛眉石,染的是茉莉轩的香花露,用的是老杏宅的拢鬓梳。轻盈盈,行若风摆柳;娇滴滴,柔若无骨鱼;眼角眉梢尽是羞涩,就连丰腴过人的芙蓉妹儿,竟也有几分风情在。

是的,无关于我,姨娘说过,长安再好,不该是我的。

夜幕了。

我换上火红的纱巾,手脚缀满铜铃。伴着碎碎的节奏,我扭动着腰肢走上位于酒肆正中的舞台。

我赤着脚旋转,飞快地旋转,像蝶蛹,像即将涅磐的凤凰,旋转中我仿佛置身在漫漫黄沙中,无风无草,我与纱融为一体,独自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中飘摇……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若雷鸣。

我巧笑兮,问到:“各位如此捧场,人人都说我胡姬舞好,可好在哪里呢?雪姬想请教一下呢。”

一时间,人人都开始用各种诗赋赞颂我的舞姿,呵呵,长安哟。那些所谓文人们,又开始借题发挥了。本就应该是这样,姨娘说了,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来自封高尚的品舞论诗。

“雪姬之好,好在妖如蛇,野如蝎,媚如狐。”一个好听声音,波澜不惊,无关风雅,淡淡若水,却直入我心。

我寻声望去,好一双魅眼,比长安最红的舞伎还要迷人。

一袭白发,白衣,轻握酒盏,嘴角一抹邪邪的微笑。不似长安人,长安男子没有这股邪气。

但,让我着迷。

“雪儿,过来罢。”姨娘唤我,才发觉我竟在台上发呆许久。

她放了发髻

驻步那里

镂空的酸枝窗前绕花絮

手中轻丝衣是谁新衣

空对着咫尺天窗叹息

岁过乞巧青春去

狐不归

这是我第几次来看她跳舞,我已忘记。我只记得,一次无意路过酒肆,她趴在柜台前向外望,冷冷的目关拂过我,心居然疼了一下。那目光里,有淡淡的忧愁,冷中却又透着不羁的热情,还有,几分纯洁。这是怎样一个女子会有这般眼眸,我真想探个究竟。

她在台上舞,双目轻闭,飞快的旋转,我竟然生出幻觉,金黄的沙漠中一袭飘摇的红纱。

给她的回答想必也让她惊诧,这般露骨的褒奖,是在长安无法听到的吧。见她定定望了我许久,居然有脸红的感觉,心也不听话的加快了节奏……看她跑下台的背影,留下一路细碎的铃声。居然,有想揭开她面纱的冲动,不知,她的笑声是否也会如这铃声一般悦耳?

天已晚了,我也该走了。

抬头看她在窗前的身影,披散着长发,一下一下轻轻梳理,不知那窗棂后面,是怎样的面容。

可我,只能观望。我牢记,人妖分明,两界不相干。

是的,我是妖,是只狐妖。阿娘唤我,不归。

玉琵琶一曲唱罢却没有人听

清风也不解风情地扬长而去

她带走的香气,不知哪里去

翻开了诗卷又徒添悲意

姨娘教我唱长安的曲子。“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我却无意间看到那袭白衣划过,落在酒肆角落里的桌旁。

什么节奏,什么宫商角,统统不记得了。

抛下姨娘,直直奔向那桌前,坐下,用手拖着下巴,细细看看这俏人儿。

长安女子是不能这样的罢。

不管了,谁教我身上流的是西域滚烫的热血呢?

“你怎么长的呢?竟生得比女人还漂亮?”我终于忍不住问,伸手在他额上轻轻划过。

他呆了一下,竟被酒呛着。狼狈的擦拭落在身上的酒水。我忍俊不禁,大声的笑了出来。酒肆里的人都望过来,他的脸竟变得通红,不忍再作弄他。

便说:“我就是长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迷死人不偿命的当红超级明星——天山雪,大家都叫我雪姬。你呢?”

他竟不说话了,沉默,良久的沉默。手指抚mo着杯沿。

时间若凝固了。我终不再耐心,:“哑巴了?说话啊!”

他仍是不言。

“雪儿,过来帮忙,我忙死了!”姨娘又在唤我了。

“知道了!就来!”我应了姨娘一声。

转过头来,他竟不在了。何时消失的我居然毫无知觉。

怎么这样……不告而别……

心里有淡淡的失落,埋怨,苦闷,失望,寂寞,疼痛……交织在一起,烦死人了!

这个晚上,我失手打碎了无数的杯碟,被姨娘关在房内反省。

狐不归

她趴在桌前,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

我没想到,这个女子竟如此大胆!嗓中的酒还未来及咽下,便被她这样的举动吓了一惊,自然被酒呛住了。

她笑,大声的,放肆的笑。好听的笑声。比那一串铜铃更悦耳。

这样的女子,不似世间人。

她问我的来历。怎么回答呢?不想撒谎。也不能直接告诉她,我是只狐妖。只有,沉默。

她转过头去回应呼喊,我便趁此时仓皇离去。

是的,我是懦弱,但我深知,这份情愫不是我们能承受得住的。

回到我阴暗潮湿的洞穴,眼前全是那一袭火红的纱巾,耳边全是她放肆的笑声。

一夜,无眠。

灵儿趴过来,依偎着我问,“你这般模样,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呢,你满脸的愁容,是为了那个西域女子吧?”

灵儿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另一只狐妖。

不过,我更喜欢在人世间往返,喜欢看形形色色的人,喜欢做人的样子。

而她,比我更用心修炼,法术也自然比我更高一踌。

“是又能怎样?人妖殊途……”

灵儿眨眨眼睛问我:“那她,会喜欢你吗?”。

“……”

灵儿站起来,雪白的大尾巴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认真的看着我说:“如果她也喜欢你,我就有办法帮你们,如果她不喜欢你,我也无能为力了。还有,她喜欢的必须是作为妖的你,而不是化身为人的你。”说完,便朝洞口走去。

萋萋的泪水冲淡了粉黛眉宇

纵玉光宝气却无人能同悲喜

她守着嫁衣韶华东去

趟栊横木里怎能够深锁得住愁千缕

天山雪

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了。

我从不知,挂念一个人,竟然可以由一眼而生,便一生难忘。

姨娘梳理着我的头发,告诉我,这就叫zuo爱情。

可是,一个来喝酒的过客而已,连姓名都不知,又怎么能相爱?

我沉默以对。

姨娘帮我辫好18根辫子,叹了一口气,掩门出去。

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了。

我从不知,挂念一个人,竟然可以由一眼而生,便一生难忘。

姨娘梳理着我的头发,告诉我,这就叫zuo爱情。

可是,一个来喝酒的过客而已,连姓名都不知,又怎么能相爱?

我沉默以对。

姨娘帮我辫好第18根辫子,叹了一口气,掩门出去。

爱,无根而生。亦要无果而落么?

我不甘。

系上铜铃,对影自怜,这几日,我瘦了不少,在长安这个以丰腴为美的城市,我怕要渐渐不再受人注目了吧。

工作仍要继续,我依旧在乐声中旋转,跳跃。

旋转中,我看到那一缕白纱。笃定,就是他。一舞终了,我巧笑着走向他,这个冤家,我定饶他不了。

他看着我,定定的说:“我本该按捺自己的情愫,本不该扰你清净。可,若不说出来,我怕是要终生后悔。”

我不言,心里已猜到几许。

他深呼出一口气,说到:“雪儿,请许我这样唤你。我已恋你许久,也看得出来你我心思一斑。但,我要说的事情,你要用心听好……”

他的眸子不再妩媚,透露出的认真让我紧张。

“我本不是人。乃是普陀山下得道的狐妖。我叫,狐不归。”

我一惊,虽早觉得他不是凡人,却不料竟是个妖!

“我知你会惊诧,本也不该来做打扰。人妖本不能结合,但,七夕即到,若你真心与我相待,我也盼能与你长相厮守。”

好刺激!!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只狐狸!

我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在欢呼!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爱么?

是的!一定是!

我不需要缠缠mian绵,不需要你哝我哝,不需要山盟海誓……这就是我要的爱!无所畏惧!

什么妖人殊途,什么清规戒律!统统都离我远远的!

若不是深爱着我,怎敢把身世告知于我?不归,不归,就让我一同随你,踏上这条不归之路吧。

我微笑,点头。

他便笑了。

一切。无须言语。

媚灵狐

七月七日。晴。草长莺飞。

不归的身旁站着一位红衣的少女。

我知道,那就是雪姬。

人如其名,眸子里尽是冷冷的傲气。

唯有,看不归时,才会有难得的温柔,还透着一丝纯洁。

七夕。牛郎织女相会时。真心相爱的两人不论种族,只要用心祈祷,加上我的月经纶,便能抛弃不归的狐身,化做凡人,永世相守。

不归与雪相拥而跪,子时到了。

不归化回原形,被月经纶轻轻围绕,聆听着他们的祈祷。我开始微笑……

灵狐,百年修为妖,三百年修为人,千年修为仙……

若我将功力全输给不归,他便可以成人。

他总是笑我,不懂人情世故,不知爱恨情仇。

不是不知,只是不愿再想。

我深知,错失的滋味。

若能成全他们。三百年又怎样?

月经纶渐渐破碎,我也渐觉晕眩。记忆一点点流失,一些画面渐渐飘远。不该回忆,便不用再回忆了。

应该谢谢不归,我能忘记我最想忘记的事了。

困了,很困了……

不要叫醒我……

3年后,有人在天山上发现雪狐。追捕之,却在雪峰之颠看见一户人家,幽幽琴声飘扬,徐徐红纱飞舞,雪狐竟卧在房中女主人怀里。好一对,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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