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公主独自坐在案边,胡思乱想了整夜。天色半明半昧之际,她才想到:不好!忙取下凤冠霞帔,搽去脸上的妆,又将床被拉乱,再月兑下喜服换上便装。好一阵忙乱之后,堪堪坐定,乳母郭妈妈便带着菀璧含珠等人进来服侍梳洗了。
见晋阳公主已端坐在椅子上,含珠奇道:“公主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咦,驸马人呢?”
“哦,他想起一件要事未办,刚才起身先回那边府里去了。”
菀璧将洗脸帕递给公主拭面,道:“这个驸马,好生奇怪!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办,非得一大早赶回去,难不成他是想让公主等下自己一个人巴巴的到那边府里去行礼?”晋阳也不知道驸马等会儿会不会过来,不知该怎样答菀璧,索性低头洗脸遮掩了过去。
那边厢郭妈妈正带着弄晴为公主整理床铺,她看见床铺虽然有些凌乱,但床单光洁如新,上面半点血痕都没有,不觉心下纳罕,微皱了皱眉,但半个字都没说,面色如常的换下床单,再铺上今天带来的新床单。
此时,尉迟谨然赶回正室,见房里这么多人,也不知公主是怎么跟她们说的,微微愣了一下。菀璧见驸马立在门口,忍不住说道:“驸马爷,您可回来了。您是大家公子,不比我们小丫头见识浅,劳烦您跟我们讲讲,这新婚的头一日,驸马起身后不陪着公主,倒巴巴的赶回府里,把我们公主晾在一边,是哪家的道理?”
尉迟谨然正不知如何接口,见晋阳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又替他打圆场:“菀璧,我不是跟你说了驸马有要事要办嘛,这不就赶回来了。见了驸马,不赶快行礼,还问东问西的,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尉迟这才知道晋阳并未将昨晚的事情说破,不由的感激的望了她一眼,道:“公主恕罪!姑娘莫怪!”
又听晋阳说道:“驸马,这几个都是我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你们过来见过驸马吧。这是我的乳母郭妈妈,这是含珠、菀璧、抱月、弄晴。”见过礼后,晋阳又指着含珠菀璧道:“她二人是同我从小一起玩大的,含珠倒还好,只是菀璧这丫头,被我宠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还请驸马多担待,多教导。”
一番喧嚷后,尉迟谨然便陪着晋阳依礼拿了一篮枣、栗,一篮腶修,来到鄂国公府行“妇见舅姑”礼。
见到尉迟恭夫妇,晋阳待要行礼,他夫妇二人见公主纡尊降贵就要行礼,大受感动,如何肯先受晋阳的礼。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晋阳按在椅子上,先行了君臣之礼。晋阳无奈,受了礼后再来行“妇见舅姑”的家礼,然后,又不顾众人的劝阻,坚持行“妇馈舅姑”之礼——晋阳亲自侍奉公婆进食,待二老食毕,还要吃掉公婆的余食以示恭孝。众人见公主行礼之时,神色恭顺,没有半点不豫厌弃之色,才知传言非虚,对她顿生好感。
待礼毕坐定,晋阳道:“父亲,今日是媳妇过门的第一日,所以方才听从了父亲母亲,先行国礼,后行家礼。可是,过了今日,我希望大家忘掉我是公主,只记住我是尉迟家长媳的身份,我既然已经同驸马一样称二老为父亲,母亲,自然也会如驸马一样事二老如父母,晨昏定省、尽心侍奉的。从今往后,咱们只行家礼,不行国礼。不知爹和二娘意下如何?”
“好!好!好!”尉迟恭不住的捻须称好,白夫人也如释重负的眉开眼笑。坐在晋阳斜对面的老三尉迟欣然望着晋阳,满目激赏;老四尉迟雪儿则好奇的看着这位新过门的大嫂。只有尉迟谨然,一脸为难的望着白夫人身后站着的楚明鸾,朝着她微微的摇摇头。
原来,楚明鸾方才偷偷的央求了白夫人半日,让她在白夫人身边伺候着,好细细的看一看这个公主。结果不看则已,越看越担心:这公主美得不可方物不说,更有一种让人屏息的高贵。行时香风细细,坐时掩然百媚。明明是巧笑嫣然之际,却无端的让人不敢逼视。这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的女子,楚明鸾看着众人的神情,暗想,她只用了短短几句话,便收买了阖府上下的欢心,自己今后要倍加小心对付才是。见谨然一脸焦急的望向自己,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咬着唇,朝谨然微微点头。
三朝回门后,皇上和皇后又赏赐了各色奇珍异玩给公主驸马并府里诸人。光是礼单就念了一顿饭的工夫,其中尤其以皇上将自己最钟爱的王羲之的《兰亭序》赐给公主,和皇后赐的如婴儿拳大小的东海夜明珠最为引人注目。
谢过皇上皇后的赏赐之后,晋阳便让含珠将从公主府带来的东西又赏赐给尉迟一家,就连一众仆役都人人有份。晋阳一边接受众人分批进来谢恩,一边含笑与尉迟等人闲话着家常。
正说话间,晋阳无意中看到立在白夫人身后的楚明鸾,见她脸若银盘,目似水杏,嘴唇微微一抿,腮边两个深深的酒窝若隐若现。一时觉得她好生面善,不禁问道:“二娘,你身后的这位不知是……”
白夫人见晋阳无端的突然问起楚明鸾来,生怕是她与谨然眉目传情被公主看到了,不敢说她是谨然身边的大丫头,忙遮掩道:“她叫楚明鸾,是在我身边服侍的大丫头。明鸾,快过来到公主面前回话。”
“楚明鸾,好好听的名字,你可有父母姐妹?”
楚明鸾见晋阳莫名其妙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也只得答道:“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爹就在府中听差,并无其他兄弟姐妹。”
尉迟谨然忙接口道:“他爹就是我们府上的管家楚忠。”楚忠也忙越众站了出来向晋阳行礼。
晋阳问道:“楚管家只得一个女儿吗?”。
“贱内去的早,膝下只有明鸾一个女儿。”
晋阳对着楚明鸾叹了一声,“原来你果真没有姐妹。我刚才见你面善,同我的一个故人长得倒有七分相似,她无父无母,我还一时欢喜,以为替她找到了亲人了呢。”
众人一听是这个原因,不觉都暗暗松了口气。
晋阳又道:“不论怎样,也算咱们有缘,来,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送给你做见面礼,可好?”
楚明鸾一时不知这公主的虚实,不敢贸然回答,只说:“不敢。公主无论赏什么,都是我们的脸面。”
晋阳见她生得袅娜,上身着一件月青色的半臂,下面穿着一条碧纱裙,行动时如弱柳拂风,煞是好看。因道:“这样吧,含珠,我记得府中好像有一匹上好的孔雀绫,因为错了银,所以难得的绿得深,色又不沉的,拿去给明鸾做裙子一定好看。再拿一支翠翘玉搔头送给明鸾。”
“谢公主。”楚明鸾谢过礼后正要退回去,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慢着。”
抬眼一看,开口的是晋阳公主身边的乳母郭妈妈。“你叫楚明鸾?”见楚明鸾点头,郭妈妈冷哼了一声:“好个妖妖矫矫的名字。叫了明鸾,难不成明天就要做凤凰去?连个名字都不安分,公主您还好心赏她。”楚思鸾不知道郭妈妈何故拿自己开刀,只低着头羞红了脸,不敢做声。
尉迟谨然正要开口替楚明鸾辩解,尉迟恭忙干咳一声,向儿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郭妈妈又觑了楚忠一眼道:“楚管家,你也是差事办老了的,怎么就忘了,公主既已嫁过来,府中凡是犯公主之讳者统统要避讳改名。你倒好!还敢当着公主一口一个‘明鸾’的。莫不是自己的女儿,便舍不得替她改名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犯讳可是要入罪的。从皇上赐婚以来,阖府上下只盼着大少爷能安安分分的把公主娶进门,别再生事,竟把给犯公主“明达”讳的人改名这么重要的事给混忘了。尉迟恭不禁皱着眉瞪了白夫人一眼。白夫人也是惴惴,想着刚刚就是自己一张口便叫的是‘楚明鸾’,不知道公主会不会怪罪。
楚忠听了,也忙跪下道:“老奴不敢,老奴一时失觉,望公主恕罪。”
晋阳笑道:“管家起来回话吧,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几个月来定是把阖府上下都忙得人仰马翻的。哪里顾得到那么周全,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有什么打紧的。”听她如此说,众人才放下一颗心来。
楚忠忙命人取来全府上下的花名册查看:“禀公主,犯讳者三人,犯‘明’讳的有韦昌明、楚明鸾;犯‘达’讳的有巫达顺。”
郭妈妈点头道:“那就都改成形近之字吧。犯‘明’字,改为‘朋’;犯‘达’者,改为‘述’。”
朋鸾,楚朋鸾。楚明鸾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新名字,越念越觉得难听。虽不敢出声,但眉头却忍不住微微的拧了起来。
晋阳见楚明鸾神色有异,心知她必是不喜欢这个“朋”字,便道:“郭妈妈,这‘朋’字虽可,但欠在无甚含义。这丫头既和我投缘,不如我替她改一个字如何?”
郭妈妈忙躬身道:“这丫头得了公主的缘法,能有公主替她赐名,自然是她天大的面子。”
晋阳因道:“《史記?历书》中说,‘日月成,故明也。明者,孟也。’不如叫‘孟鸾’可好?”
楚忠忙拉了女儿一同跪下谢恩:“多谢公主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