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涟的医术如何,我自落水后,略窥一角,虽说见效,但总觉得没有别人传说的那么神。看诊规矩,方子也稳妥,没有什么奇巧之处。在我心里头,顶着神医这称号的,多半得是个活神仙了,可以起死回生,能治他人难治之症。李涟年岁尚早,也不知他师从何处,这要是去宫里,真能比的过那群胡子大把的御医老头子?那稍有疏忽就是死罪。再往深处想,这皇宫大内再有个长歪心思的,治好了就是挡了路,不也是种了棵暗刺。
我与李涟结识不久,觉他非恶人,日后还指着他能解惑呢,希望这番涉险,他能全身而退。话说,丁二此时还能回府,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可见现下境况尚好。
丁二回来大约是有什么安排。我从他身上也套不出话,只得没趣的走开,边走还边想着,我要真是天机阁的小主子,那可真够憋屈的,手下个个心思玲珑,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太没威严了,太没气势了。
今日里也没个合意的事,我塌着肩膀往回走。算了,还是去房里研究我那暗器吧。
进门青果正收拾桌子,摆些点心在上面,我立时心情好转,喜孜孜的上前,取了块红豆糕扔嘴里,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青果见状嗔怪不已,嫌我太没仪态。
“美食当前,哪还顾的了仪态?”我佯作苦恼的说着歪理,说罢又往嘴里塞点心,还不忘递给青果一块,引得青果哭笑不得。
晚些时候,我就跟青果在桌旁,各做各的。我摆弄那套暗器,青果平素总是忙碌碌,好容易有空闲,这会儿又拿起针线。我见状十分好奇,拿过她手头的物什,不大不小的一块缎料,紫色的底子,绣了一半的花样,大致能看出来是蝶绕兰草,针脚细腻,图案雅致。
“果儿这是要做什么物件儿啊?”我反覆看也没看出个模样。
“是香囊,姑娘。”青果笑的答到。
我笑嘻嘻的点点头,“明了明了。果儿可是有意中人啦!“
青果霎时脸色绯红,“哪有,哪有,姑娘笑话青果呢。“
真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娇态,青果也到了怀春的年纪了啊。
“姑娘就别再猜啦,这是做给姑娘的。”青果不好意思的抿嘴说道。
给我的?
“果儿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只会做些绣活,就托人找块布头,做个香囊送给姑娘,姑娘莫要嫌弃。”
我听言心中溫热,“青果你还当我是外人,要还礼么?”
“不是,不是,姑娘不是说今日生辰,果儿也想表点心意,只是小小香囊,没费心思的。”青果诚恳望着我。
我见她阿姐虽叫不出口,眼神却活泼真挚许多,心里也略宽慰。“那阿姐先谢你了,果儿。我很喜欢这些小物件儿。”
青果满足的笑了下,甚是舒心,然后又低头做活。
天色暗,哺食早已过,我与青果皆错过了饭点,不久我就肚月复空空,点心也打发不了,于是打算去灶上寻莫点吃的。青果要去,被我留在房内继续绣花,我一人出门去。
春风习习,卷来些花间的暖甜气,软软的扰人心绪。
一路无人来往,倒也闲适。走着走着,忽闻箫声一阵,隐约入耳。我止住脚步,企图辨出音声方位。
约模是在筱园。
萧声浅淡,却能听出莫名的哀伤。
是谁在这大好春曰里,生出那么浓的凄凉?
不自知的,我将脚步移向筱园里,觅着萧声,渐渐转进园深处。竹枝相倚,月下影横斜,林子一过,就现出傍水亭台,正是我瞧中的妙处,只是此时,改了情境。洞萧声清晰,幽远孤寂,仿若月下,空荡荡的只余一人,暗自神伤。
亭内长椅皆空,独傍水那边,有一男子,靠廊柱侧坐,手扶洞萧凝神吹奏,任衣襟坠地而不知不觉。那曲调铺叙出的画面,似是萧索的家院,荒弃的古道,有老人艰难前行,又似是一朝繁华,转眸间尽毁,空留薄烟残垣。
我止住步子,在亭外观望,那人就如此待着,除了指间的变換,周身,动也不动,身旁还冷冷立着几个酒坛,浸在月色里。直到一曲終了,他收起萧,只手拎起身侧的酒,无杯无肴,直对坛饮。我此时心内,满是箫声内的苦意。不自禁的上前,静静的迈着亭前石阶,那人手中一顿,慢慢回过头来,竟是,剑离。
略显苍白的剑离。
面上平静无波澜的剑离。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讲我如何听到萧声?如何寻到这里?如何懂得那其中的悲凉?
不,这不是往日不善言辞的石头师傅,我不曾见过这样的剑离,目中存着疏远,淡漠,与恨。
我心里明了,有些话,不可说。
剑离的目光像是望着我,却又像是穿过我,看向别处。许久,他才定住眼神,稍转柔和,似是刚发觉我的存在。
我呵呵傻笑着:“剑离,说好了我欠你顿酒,怎么自己喝上了。”
月下的剑离,因为苍白,更显五官清晰,又带了些许酒意,目色微熏,让我恍惚间,心内生出些莫名的情楚。
心内不由烦乱,晃晃头,我干笑着说道:“来来来,有酒一起喝。”说罢,我取了坛酒,不由分说的开了便往嘴里送。
好辣啊,我呛的眼泪直流,剑离伸手来取酒,被我挡回去。
“你莫胡闹了。”他无奈的说道,却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我本就打算畅饮一番。”那烧灼感下去,肺腑里皆是暖暖的,我自觉尚好。
几口酒下肚,渐渐有些飘飘的感觉。我突然想起桃花坞的嫤娘,想起
自己那个凭空出来的幻像,觉得很好笑,于是急切的上前拽住剑离,想讲出来,让他笑一下,拨开愁容。
“你知道吗,小师傅,我当初竟然白日里梦见,我在跳舞哎,和嫤娘一样的美呀,是不是,很好笑,很好笑啊?”
剑离被我扯得尴尬不已,手伸来扶,又中途放下。我心知有些醉了,懊恼,却又止不住的想讲话。
“我说不定还真会跳舞呢,你说是不是?”松开剑离,我走到亭心处,有些执意的想尝试。
剑离许是不放心,跟了过来,又被我拦开。回想着那日的舞步,我偏身轻旋。
一阵踉跄。
心内生出一阵恼怒,气急下,脚下使力,眼见就跌至地上,剑离急忙移步来扶,哪料他未及伸手,我也不知哪来的奇力,一指轻拈地,竟轻飘飘的旋起身来,稳妥的立下,收手于身后。
我迷蒙中没有意识得什么,只是,这一恍,倒真是依稀忆起一些舞伎,但不是桃花坞内所见。
随着那许多片段,我轻轻找着手脚应摆的位置。
翘指,转腕,展臂,旋转。我眼见自已若振翼,景色飞换,其间仿佛还有女子娇笑声。
我真是醉了吧,怎么就入了梦呢。
只记得梦中,我问剑离:“为何不开心呢?”
“每年今日,是我家破人亡之祭日。”他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