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夜风,吹浓暮色——
李涟处得了冷遇的二人,卧房中,难得回返了闺阁模样,悉悉同榻而卧。
“自小就个没有说个知心话的人,姐姐真是宁三的福星。这下便完满了。”宁清将头埋进软枕里,闷闷的声音传来,倒还欢快。
嫤官伸手将软枕扯开,“好好的,蒙头做什么。”
刘海略微凌乱,宁清偏过头趴着,“姐姐,这世间纷争真让人厌倦。”
“不过是缘分未到,才觉得辛苦。”
“官官姐,非关情谊,非关情谊啊。”
“晓得晓得。”嫤官笑笑,心知她不愿提及。
两人就被褥卧了,发丝轻摊开,一缕乌黑,一缕棕红。乌黑的是
“官官姐,从未听过你谈及自己,是不愿么。”
“我么?”嫤官眼神变得深凝,“想听?”
“宁清有时在想,姐姐这般精致的人,该有怎么样的过往,钟情的又是何种男子。却也不愿问,眼前的嫤官便是嫤官,关乎昨夕何事?”
嫤官听罢,深深望过去,眼眸内尽是柔和。
“姐姐,还是姐姐。”宁清笑的诚挚。
“你很爱笑。从初识至今,你总在笑。”嫤官也被逗的莞尔,翻身改为仰卧,双手枕在脑后,慨叹似的轻呵口气,“多好啊!”
“这个,不知道该如何的时候就笑呗。”
“其实,阁里的人,尽乎都带着沉甸甸的过往。唯独你,一身豁达,难得的纯粹。迈进来的时候,没有浑浊不堪的前尘,没有难以舍弃的深仇大恨。所以笑容才那么清透吧。”
“官官姐……”宁清有些不安。从未听她讲过这样的话,但看她面色平静,眼波安然,言语不曾带一丝异样,这些话,却听着扎心。
“姐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你准备好,听个故事。”嫤官安抚的侧身来,拍拍身边不安的人儿。
“漪水之畔,出美人。”枕畔美人,朱唇轻启,字字淡然,像在讲述他人的故事。
“娘亲是漪水女子,出身鄙薄,却生就相貌不凡。奈何家境蒙尘,最终落至花红柳绿之处。”
“清儿知否,一个女人,一辈子两样事不可以错,一是莫贪图浮华,二则莫许错良人。虽是怨天尤人之说,却写下一生的定数。娘亲苦命,倾其终身,所求繁华成虚幻,所爱不得善终。那负心人明媒正娶的妻室入门之日,是嫤官出生之时,亦是娘亲悬枝自挂前,在世上最后一朝。”
“自此,嫤官便是那蔓生的野草,孤自生长。花楼后院,尚留下寸土之地予我过活,因而不至流落街头。”
“是不是诧异,不过是幼龄稚子,为何记得如此清晰?我自小不是神童,此番种种都是拜那人所赐。说来可笑,想将我过往来历一一翻阅清楚,靠的竟是他人。”嫤官自嘲苦笑。
“那年的上元节,灯火如昼,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堪堪少年郎,不过堪堪少年,童稚未褪,眼神却出奇的黝黑。那时只觉怪异,并不明白缘由。后来才读懂其中深意,是藏着浓浓的野心与狠绝的黑。待到一切看透,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时,怎知又错了。终究不及他的心思。”
“我记得甚清,且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日,自己从后院偷跑出来,蹲在河畔好久,数着水中飘过的莲灯,数到眼睛发疼。转身时,他就在身后。一直就在身后,瞅着我数灯。”
“见我转身,他神色如常,只问了一句话。”
“‘可愿随我?’”
“想也未想,我便月兑口而出,好。许是那眼神的蛊惑。或者更多的是内心逃离的。不用日日挨打挨骂,不用苟且偷生,求得温饱就好。即便,前方是悬崖。”
“从此后,算是他收养了我,才真正有了嫤官这人。”
“举止文雅,礼节不废,面目清晰,年虽幼却极大器,不用猜度,也可知他背景异于凡人。”
“此后,都是以主仆相称。我自记忆清楚起,便知自己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兴许是娘亲一生,积累的隐忍都传续下来。我不是聪慧女子,却独独有了顺从的性子。且时时把自己放到极低的自知。这点,在何处都是极讨喜的。他对我的关注不多,各样技艺的教授却从未荒废过。名师轮番上阵,从拳脚武器,到轻功毒药,再有女子歌舞,器乐书画,妆容仪姿,落棋,饮酒,都有涉及。”
“可惜,他心思寄错了人。”
“至少学成后,自己都没有觉到惊艳。那些技艺,我费力也只学到七成。人的头脑,是如何也逞强不得的。”
“及笈那日,众人皆哗赞,独不见他与师傅们点头。我心知肚明。这枚棋子,远不如他想到的那般光亮。”
“想想那日,也是我第二次,真正的见到他,也是可以名正言顺瞧个仔细的时候。”
“多好的年华啊。”
“堂前的空地里,他就那么立着,为了应礼节,着了锦衣华服的少年,骄傲的摒直身躯,背后是如云碧树,远远看去,仿若绢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心内的那个身影,是如何也赶不走了。”
“及笈的礼节极为繁冗,加上师傅的查验课业,折腾了多半日,中途竟无人走开。礼毕后,累的浑身发软的我,从他身边走过,规矩的行了礼,便待移步。转身的刹那,听到他微不可察的一句话。”
“他说,足够了。”
“足够了。”
“足够了便好。我也不存什么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