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盛夏骄阳,如火如荼。
正是不当不正的时候,连饮茶都过了钟点,可雅房内一桌才刚开席。
倪亚温和的笑笑,倚身靠入了椅中,抬手在盛着柠檬水的小瓷碗中点点双手,拿起桌上的餐巾轻轻擦拭着“洪爷太客气了,让将军知道我又来叨扰,恐怕该怪我了。”
“上次的事还没答谢倪副官,今天这顿就算我的心意了。”
“上次我没有帮上忙,没帮洪爷将人要来。”
倪亚客气道,洪志天急忙止住,说“嗳,倪副官已经尽力了,为此还损失了不少,算在我洪某的身上,我的事总不能让倪副官又出钱又出力。”
“洪爷爽快。”倪亚闻言笑了笑。
洪志天一脸笑容可掬,退伍前曾在缅甸待过几日,和老司令也算破有交情,再加上彼此都有利可图,所以这关系自然能维持。他一扬手,示意人将东西拿上来,都是成捆的现金,还有两块金砖,足足一斤多重“这些算是给倪副官弥补一些损失,司令那边另准备了份薄礼,还要劳烦倪副官帮我把心意捎到。”
“一定。”
倪亚一笑。洪志天让人撤走东西后,凑去一步,谨慎的开口了“听说赤金最近上的几批货都是倪副官经手的?”
倪亚微微牵唇,深褐色的眸畔温润柔和,侧目望去洪志天,世故的说“东西是我这边出的没错,不过洪爷尽管放心,做这行的都知道,不可能他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东西都交出去了,我还拿什么牵制他。这边一直还扣着他一半的货没出,半分碍不到洪爷的事。”
“是是,我知道将军那边也有难处,都是这么多兄弟等着吃饭。上次和将军商定的事,是我这边拖的时间长了点,不过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倪老弟别着急,就这些日子了。”洪志天连声安抚。
倪亚不语,微微落眸,一手有意无意的把玩着手中的小鼻烟壶轻轻敲打着桌面。
洪志天敛起神色,略有所悟,沉声吩咐说“阿慎,你先带他们下去,我和倪副官聊两句……”
房内一时安静下来,洪志天端茶轻饮,有些感慨的说“倪副官,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知道你们那边之前出了点麻烦,要缓起来不是我这点小钱能帮上忙的。咱这里是个有潜质的市场,挖出来就遍地是黄金。”他停下一声后,有些无奈的道“不过我们毕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很多地方不方便啊。姓匡那小子又年轻气盛,什么都要插一脚,碍了不少事啊……”
倪亚挑眉一笑“枪打出头鸟,匡文龙想做大,不是洪爷一家看不惯,被人替代是早晚的事。多少兄弟被他挤的没了饭碗,您不出手还有谁来。”
“没这么容易啊老弟,他身边养的人也都不是吃白饭的,随时一个电话叫来百八十号一点问题没有,不好下手啊,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洪志天摇头一叹,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沉吟片刻后思索道“要动手,就还要从他身边的人下手,霸王硬上弓吃亏的是自己呀……”
“姜还是老的辣,这么说,洪爷有招了?”倪亚略显惊愕,棕褐色犀锐的望了去。
“呵呵,厉害啊老弟,我洪志天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去招惹他!”
洪志天呵呵乐道“既然要做,就做的漂漂亮亮。”他一凑身,靠进倪亚,亲热道“把这边清理干净了,南亚这条线包在老哥我身上,叫将军放心,赚钱的日子在后面呢。到时候老弟也轻松了,不用再为这点小钱跑来跑去了……”
洪志天叹了一声,怨恨道。
“上次托老弟把那臭丫头要过来,这里面的事太多了,一句两句也说不明白。我不瞒你,她老子和我们有笔不清不楚的烂账,他妈的还说有一张什么磁碟。我是人老了,不懂那些高科技,在他身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连累将军和老弟添了不少麻烦。事后才知道,他躲到警察那里避风头,随时都能反咬我一口。这个人不除掉,我是过不安生啊。”
倪亚微微敛起双眸,淡淡的笑了“将军说,最多三个月,我们不能再等了。我可以帮你拖住匡文龙,洪爷就用这段时间除掉让你坐立不安的人,只要洪爷在我和他最后一笔交易前把事情都安排妥当,我们以后就还有合作的机会……”
“哈哈,倪副官精明干练,老将军的福气啊,不像我身边一个使得上的人都没有,天生就是劳碌命啊,这一把年纪了,什么都要自己劳心呐……”洪志天笑着恭维。
“洪爷,将军这次可是鼎力相助,只要你这边准备好,我们随时可以。我这次来没几人知道,不多留了,现在还要回去。”
倪亚起身告辞,来到门前,洪志天连忙相送出来。
现在过了饭口,酒楼里除了两三个服务生基本没什么客人。
单间外面,罗秋慎同其余兄弟另摆了一桌。
深谙的蓝眼睛冷了一眼身旁少年,不屑的哼出一声,没加理会继续吃饭。那少年就是卫阳,站在桌子旁低眉顺眼,脚下有些不安的踩动着。他喘着急气,一脸难忍的表情,双手垂在身侧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一次次反复的央求道。
“真是最后一次了,再舍给我一个吧,慎哥……”
啐,罗秋慎被他嘟囔烦了,偏脸在地上啐了一口,手中筷子也跟着摔上桌子,一挑脸,凶悍道“我舍给你,谁舍给我?第几个最后一次了?他妈的,滚——别碍着老子吃饭——”
说罢拾起桌上筷子敲了敲,不以为然地接着饭局。
卫阳吸吸鼻子,惊急的一把拽上他手臂,央求说“慎哥,再舍我一次,就一口就好……”
罗秋慎厌极反笑,阴阴的摇头冷笑,反手一个巴掌抽了过去,嘲弄道“这打看来还是没挨够,怎么着,再来一顿?欠的数没交齐,还有胆子再来要,你是不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活够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卫阳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爬起来巴巴的又凑了过去。
“当初也是你们骗我沾上的,你现在不能不管我……”
罗秋慎冷笑,站了起来,揪起他领子,拍了拍嘴巴“妈的,他们不骗你去赚谁的钱,你他妈现在没钱了,就别想要东西。要货,去想办法弄钱。别怪老子不给你机会,三天之内不把欠的数补齐,我就把你大卸八块扔海里喂鱼。”
他不耐烦的扔开卫阳,抬眼正对上倪亚的棕褐色,蓝眼睛微微眯起,倪亚也在回视他,仅是一瞬间那目光交错。倪亚扬唇笑了笑,罗秋慎也牵出一抹冰冷的笑,深谙的眼底如冻结的海洋,无边无尽的暗蓝色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与他擦肩而过,不曾停留。
烈日渐渐隐去,海岸吹来了凉爽的风。倪亚笔直的站在车身旁,深敛的棕褐色如清新的土壤有着不同的温润,带着浓重异国风情的眸光淡淡的敛起,似乎仍有一丝眷恋与不舍。
坐在车内的男子始终耐心的等着他在与这片土地告别。
点燃一根香烟,自说道“我真的很同情你亚,将军一直觉得你是我们那的美男子,这次连个小姑娘都骗不来,他深受打击,跟我回去吧,别再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的,支持党派,选举政府,这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将军为你这次大批拨款下去已经很不满了,别再感情用事了。你帮不了他们,钱帮不了他们,唯一能帮他们的就是革命,改革,和新的政府……”
那男人叹了一声,倚身靠进座位。倪亚敛下目光,车外的景物一路飞驰,他不禁握紧双拳,坚定的说“我不会输,也不能输。我输了,是输掉我们的希望,要怨,就怨他肩头的胆子不够重……”
他似乎在为自己的愧疚找一个说的过的理由。
“呵,你这是在说什么。”
那男人笑了“我们当然不会输。”他拍了拍亚的肩,“亚,你上次捡来的小东西闯祸了,别再带些莫名其妙的小家伙回去了。现在不是时候,你没有这份精力。”
倪亚一皱眉“她闯了什么祸。”
“她点着煤油灯在库房外掏蚂蚁,说吃那东西能治疗她妈妈的哮喘,烧了咱们三百多斤的成品。”
倪亚惊了一下,问道“她还活着吗?”。
“我把她藏起来了,这事你还是亲自跟将军解释的好。”
“她闯的祸太大,我保不了她。”这是他下的结论。
那男人敛下目光,只说了一句“她说不怕被将军杀,只怕给你惹来麻烦。”
倪亚自此再没有开口,只是一直默默的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