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府大门里的照壁前,水靖见水沐象个黑脸门神似的瞪着自己,便笑道:“沐儿,好歹朕是皇帝,你总不能让朕站在院子里吧。”
水沐立刻抓住水靖的话柄,忙道:“自古君不入臣府,臣惶恐,不敢迎驾。”
水靖垮了脸,因只带了齐胜一个人,他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上前一把搂住水沐的肩头,言道:“沐儿,你这一趟去江南可辛苦了,恩师可还好?可惜我去不了江南,也不能给师母上柱香。”
水沐答道:“恩师很不好,师母去了,好似把他的魂也带走了一般。”一边说着话,水沐一时不察,竟然被水靖带着,自然而然的走进堂屋里去。等他醒过神来,水靖正挑着眉毛看着他,好似在说,“总算让我扳回一局。”
进了大堂,水靖便高声喊道:“王婶,玉儿妹妹,你们在哪里?”
听着这大声小吆喝,北静太妃忙从后面快步走了进来,笑道:“就知道小六子拦不住你,你必是一下了朝就来的。玉儿正用早点,你可别吵了她。”
水靖忙问道:“王婶,玉儿妹妹还好么?可怜她还这么小就没有亲娘,我和玉儿真是同命相怜,王婶,玉儿在哪里,我等不及要见见她,可怜的小妹子,我们都好命苦。”
水靖嗓门不小,黛玉就在一旁的厢房中,自然是听到水靖的这一番话,的到水靖说与她同命相怜,黛玉再也吃不下东西了,只将略用了两口的建莲红枣粥推开,漱了口便轻轻走了进来。
水靖正说着话,忽然见一个灵气逼人的小姑娘一身素白,如片云儿一般飘了进来,一双含泪的眼睛正定定看着自己。水靖一下子失了声,傻呆呆的看着,半天,才问道:“你是玉儿妹妹?”
黛玉见眼前这人与水沐长得有几分相似,他虽穿了一身暗蓝的素色袍子,可袍子底下却微露出一点明黄色绣龙纹软缎中衣,黛玉盈盈跪下软软的说道:“林氏黛玉拜见皇上。”
水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直楞楞的盯着黛玉看。水沐不乐意了,赶紧上前抱着黛玉,心疼的揉着她的膝盖道:“怎么又跪,仔细膝盖冰着了。又不是在宫里,跪他做什么。”说着便剜了水靖一眼,气他不及时免了黛玉的跪拜。
北静王妃重重的咳了一声,水靖方回过神来,叹道:“你真是玉儿妹妹,怎么竟象个仙子一般。”
齐胜因在林府见过黛玉几面,便不象水靖那般惊奇,上前提醒道:“皇上,您特意给林姑娘准备的礼物,这会子还不送给她?”
水靖“啊”了一声,上前便想拉黛玉的手,那知水沐早就防着他,抱起黛玉一个闪身便让到一旁,却让水靖扑了个空。
北静太妃见儿子护黛玉护成了这样,不由喜的眉开眼笑,这下子儿媳妇跑不掉喽,想着过个几年黛玉水沐长大了,给他们成了亲,再过上一年半载,就能抱上孙子,北静太妃越想越美,不由得笑出声来。
水靖没的拉到黛玉的手,不由闷闷的说道:“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妹,如何我就不能拉她的手?”
水沐看一眼水靖,冷冷道:“要拉手你回宫去,这里没人给你拉。”
水靖手一摆,皱眉道:“好好的提那些扫兴的做什么。”
齐胜忙上前打开一只小箱子,捧着给黛玉看道:“这是皇上特特从私库里挑出来给姑娘玩的。”
黛玉一看,见里面是些白玉九连环之类玩具,做得极细致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斐,便从水沐怀中滑下来,走到水靖面前道:“黛玉知道皇上怜惜黛玉失母,只是这些东西黛玉不能要,一则国库并不充实,二则黛玉无功受赏,对群臣不公。”
水靖听黛玉这样一说,心中暗暗称奇,看着眼前上小小的身子,水靖心中一热,冲口而出道:“玉儿,你进宫来陪朕可好?”
这话一出口,水沐的脸刷的黑了下来,他蹿上前一把将黛玉抱在怀中,冷冷的瞪着水靖,怒道:“皇上国事繁忙,臣不敢耽误皇上的时间,请皇上回宫。”
水靖话一出口才惊觉说错了,只是天子金口玉言,一时也不好改,大堂之上立刻静了下来,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黛玉却娇娇柔柔的开口了:“皇上,黛玉年纪还小,也不曾习得宫中礼仪,况家母新丧,黛玉有孝在身,奉父命守孝读书,故而不敢进宫,恐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齐胜听了心中暗叹,莫看这小姑娘年纪小,说话却是又在情又在理,不愧是太傅的女儿,果然是世代诗书的清贵之家才能出这样聪慧明事理的孩子。
水靖得了个台阶下,脸色自然好多了,忙道:“原是我疏忽了,玉儿,你也不必一口一个皇上,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况且当日师母与我情同母子,你叫我一声师兄或是哥哥都行。”
黛玉听了眨眨眼睛,又滑下水沐的身子,走到水靖面前,双手握拳叠放在腰间,缓缓蹲低身子行了个万福礼,称道:“黛玉见过师兄。”
水靖心里一喜一叹,喜的黛玉认了他这个师兄,叹得是黛玉终不肯叫他一声哥哥。
水靖随意的坐了,先是与黛玉说些闲话儿,无非是江南的风土人情之类,慢慢的,竟将话题引到朝政上来。如海自小把黛玉当男孩养,便是在书房里与清客幕友们谈论时政,也总将黛玉带在身边。是以黛玉从小便听多了时政,自是有一番见解。
一番谈论下来,越发觉得黛玉聪颍异常,看她说得平平淡淡,却总能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水靖心中对黛玉的那份欣赏更浓了。
水沐见黛玉虽然侃侃而谈,可眉间一抹疲倦却怎么也掩不住。便阴着脸道:“皇上,玉儿刚进京城,很是水土不服,您让她说这些话,岂不是要累着她。”
水靖自来也没有人可以倾心谈天,如今与黛玉说得投机不由把黛玉身子弱这一点给忽略了。抬眼见黛玉眼底淡淡的青色,水靖不舍的说道:“是师兄的不是,玉儿妹妹你且好好歇着,师兄过几日再来看你。”
黛玉与水靖谈了一会儿,也熟悉起来,便起身淡淡笑道:“多谢师兄关心。”
水靖又嘱咐黛玉几句,才不舍的与齐胜回宫里去了。
黛玉起身向太妃辞行,说是要回自己家去。唬的太妃以为黛玉要回江南,忙搂着她一番好言安慰,只说不让她想家,安心在北王府里住下。
黛玉浅浅笑道:“玉儿不是要回江南,爹爹已给玉儿安排下宅子,让玉儿好生守制读书。”
北静太妃闻言怒道:“什么,让你一个小人家独自住在外头,你那个糊涂爹爹怎能如此行事,玉儿,咱们不管他,你只跟着娘亲住着。”自太妃听了黛玉那一声柔柔的“娘亲”便说什么也不肯黛玉改口叫别的,黛玉无奈,又因太妃身上确有娘亲的味道,便也依了太妃,只叫她“娘”。倒是水沐却总是叫她“母妃”。
水沐见太妃不放人,便在一旁说道:“母妃,恩师让玉儿住到林家旧宅去,本想给玉儿一个安静的环境,并不想将她卷到这些是非纷扰中,玉儿若是住到我们府里,只怕那起子小人又要生出许多事端,玉儿岂不是不得宁静。”
太妃红了眼睛不依的说道:“可怎么能让玉儿一个人住到外头去,谁去照应着她,可怜她还这么小,又没了娘,这可怎么行?”
黛玉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苦,扑到太妃怀中呜呜的痛哭起来。水沐见了一双眉头简直都要拧成麻花,太妃自知失言,抱着黛玉轻轻拍着,好生安抚于她。哭了好久,黛玉才慢慢的停了下来,抬起满是泪珠的面,红红的眼睛直看着太妃,软软说道:“爹爹必是有爹爹的道理,玉儿得听爹爹的。”
太妃再不舍得黛玉掉眼泪的,只好违心的答应了。只是她心中奇怪,依着儿子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便宜的答应黛玉独自住在外面,说不得儿子又背着她弄了什么鬼明堂。
黛玉与水靖说了一上午的话,又哭了一场,这会儿早乏了,在马车里便沉沉。水沐抱着黛玉送到绣楼中,看着黛玉睡得安稳了,才下了楼来到一进的院子中,将林家下人全都召了来,恩威并施的训了一番话。
原本这些下人都是林风从风堂里特特选出来的,皆是敦厚朴实忠心之人。何况她们的夫子皆为风堂之人,自然会对黛玉极为用心。又得了林风的指示,说这小王爷也是主子,自是对水沐的话百依百从。水沐训过话散了众人,又在府里巡视一番。他见风堂办事果然利落,两宅之间的山墙上已做好了一道暗门。平日里并不能看出来,只有知道机关的人才能打开这道门,自由通行。水沐极是满意,从暗门进到隔壁,再从隔壁的大门出去,不多时便到了街面之上。他离京数日,也该听一听属下们的汇报了。
一日,北静太妃正张罗着要去看黛玉,忽听门子来报,说是贾府的管事媳妇琏二女乃女乃带着重礼前来致谢并接他们府里的表小姐林黛玉。
北静太妃脸一沉,玉儿进京并没有知会贾府,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还光明正大的上门来接,莫不是不把北静王府放在眼里。这北静太妃原是将门出身,一手梨花枪也曾横扫京城,未遇上水溶之前也是未尝一败的。她后来做了北静王妃,虽说收敛了些,可若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那火气也是大的吓人。
“叫那媳妇子进来,本太妃倒要看看,她们如何就想着到我北静王里接人。”太妃沉脸着吩咐了,门上见太妃脸色不好,都吓得心里扑嗵乱跳,忙跑回门房,将凤姐刚给的一个足有十两的红包退了回去,只说是太妃请她进去,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的。
凤姐虽说掌家不久,却也明白这里的道道,心里立刻知道北静太妃必是不乐意了。只是她想不明白,如何只是来接妹妹,怎就让太妃生气了?
凤姐行动利落,快步走上前,老远看见太妃便跪下拜道:“奴才荣国府孙媳贾王氏拜见太妃娘娘,祝娘万福康顺。”凤姐声音清脆响亮,倒与那扭扭捏捏的媳妇子不同,太妃原就是个干脆性子,听了凤姐的声音,不由面上的怒色减了几分,便道:“起来吧,过来说话。”
王熙凤站起来身来,快步走到太妃身边,垂手道:“回娘娘的话,奴才的祖母听说姑姑家的妹妹随王爷进了京,特地收拾了房子,命奴才来接妹妹。”
太妃故意奇道:“什么,有这等事?如何那日王儿只是一人回来,并未见着那林家姑娘。可不知你们府里的老太太从哪里得的消息?偏到我们王府里来要人?”
王熙凤心里一沉,暗道:“糟糕,难道这消息竟是假的不成?这可如何是好。”纵是她心思灵敏,一时背上也惊出一层白毛汗。忙跪下道:“回太妃娘娘的话,原是奴才的公公听人说的,既是林妹妹并不在王府里,想是奴才的公公听左了也是有的,求太妃看老祖母思念外孙女的份上,饶了奴才贸然打扰之罪。”
太妃轻哼了一声,淡淡道:“嗯,罢了,看在你们家老太太的面子上,便饶你一回。你回去吧。”
王熙凤本是兴冲冲的带着车轿丫环仆妇来接黛玉,却不曾想被北静太妃一个钉子碰回来,凤姐坐在车里一路走一路想,想来想去只觉得是自己那着三不着两的公公弄错了,不由心中有些生气,这事情都没打听清楚便忙忙的回了老太太,偏让她来丢这个人。
车轿行至宁荣街上,忽然遇上从宫中回来的王夫人,王夫人一听说是凤姐的车轿在前面,忙命人唤了她过来。凤姐一进王夫人的车子,王夫人便紧着问道:“可接了那林丫头来?”
凤姐因是自己的姑妈,说话也是随意,不由怨道:“也不知公公从那里听来不着边的消息,林妹妹根本就没在北王府里,方才贸然去接人,害得太妃好生给侄女没脸。”
王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疑惑道:“不可能啊,刚才咱们娘娘还说那林丫头已经进了京城,还让我们接她进府,好生待她。怎的会不在北王府呢?”想着没接来林黛玉,就不能顺利实现元春的计划,到时元春非但进不了份位,只怕保住现在的答应份位都是问题。王夫人心里便如猫抓似的难受。只是这事得做得严密,便是凤姐也不能透露分毫的。
凤姐去回贾母,只说林妹妹压根不在北王府里,贾母大失所望,正要叫来贾赦训斥,王夫人突然站出来说道:“回老太太,媳妇今日进宫,咱们大姑娘特意吩咐了,说是林家表妹随着北王爷的车船进了京,要我们接她到府里来好好照顾着。可见大老爷听来的消息是真的,这林家在京城也别无亲眷,林丫头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又能去哪里?莫不是北王府里把人扣下了?”
贾母听了这话,斥道:“胡说,北王府何等尊贵,当日老王爷和林姑爷还有师兄弟的情份,他们扣着林丫头做什么?你也是当家主事的夫人,怎生如此说话。”
因着贾敏的事情,王夫人素来不招贾母待见,在她生的大女儿入宫之前,贾母几乎没给过她好脸色,后来元春入了宫,因看着元春的面子,才对她稍好了些。只是积年的怨恨在那里,早已化不开了。王夫人心堆积满满的,便是对这个婆婆的怨恨。她只唯唯诺诺的垂手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语,只是在心里把所有的恨全加到素未谋面的黛玉身上去了。
想了想,贾母问熙凤道:“凤丫头,太妃可曾说过玉儿并非到京城?”
凤姐想了想方道:“却也没有直说,太妃只说王爷产曾带林妹妹回府,可没说是否带了林妹妹时京。”
贾母沉吟片刻道:“我仿佛记得林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若是玉儿来了,莫是住到老宅子里去了?”
王夫人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忙道:“到底是老太太,这林家宅子在哪里,凤丫头快找了去接林丫头回来。”
王夫人如此急切,却让贾母心里暗暗一惊,这个儿媳妇当初便与女儿不和,嫌敏儿挡了府里的青云路,怎么今日里却对玉儿如此上心?这里必有蹊跷。贾母正想着,忽然听到门外的丫环们喊道:“宝二爷回来了,宝二爷回来了……”她心中一喜,也顾不上去想王夫人这反常行为的原因了。
下集预告:第十六章:遇宝玉贾府二寻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