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此番来接黛玉,做足了礼数,该下车的下车,该走偏门的走偏门,并无丝毫的不悦。一见到黛玉,贾母便将她搂到怀中安慰道:“你那二舅母不晓事,玉儿莫与她一般见识,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黛玉笑道:“不过是家下人打发了她们,并不曾气到玉儿,外祖母可别这么说,玉儿受不住呢。”
贾母只搂着黛玉道:“玉儿,你来了京城也大半年了,总没到外祖母家去过,让外人看了还道咱们祖孙有什么,不如今天就跟外祖母一起家去可好?”
看着贾母眼中的期盼,黛玉心里一酸,那双眼睛里殷殷的希望让她不忍拒绝,再说自己原就打算去拜见外祖母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便笑道:“这却是玉儿的不是,原早该去拜见外祖母的。反劳外祖母车马劳顿,玉儿真是不孝。今儿正在收拾礼物,原想着收拾好了再去的,如今跟了外祖母过去,倒也便宜。”
贾母听了这话,喜的老脸如笑开的菊花,直搂着黛玉道:“我的好孩子,外祖母知道玉儿是最懂事的。”
凤姐在一旁听了,欢喜的拍着手道:“可好了,总算把这天仙儿似的妹妹盼到家里去了,老祖宗,咱们可说好了,到时别怪孙子媳妇和您抢妹妹。”
贾母乐呵呵的搂着黛玉,笑骂道:“就你个猴儿会买乖,玉儿去了自是跟着我住,谁都不许来抢。”
凤姐佯装哭脸,拉着黛玉的手道:“好妹妹,好歹可怜可怜我这做嫂子的,赏个脸儿让嫂子好生请你一请。”
黛玉见凤姐泼辣干练,人又极爽利,一双吊梢三角眼里也不似王夫人那般,满是算计和怨恨,反而有着真切的喜欢和关心,便笑道:“好嫂子,只要你不嫌玉儿烦,玉儿总要好好吃上嫂子一顿的。”
凤姐喜得捧了黛玉的手道:“真真是好妹妹,老祖宗,您可听到了,再再不许来抢的。”
贾母见凤姐是真心对黛玉,自是欢喜非常,指着凤姐对黛玉道:“你这个嫂子是极好的。”
黛玉笑着拉了凤姐的手,声音既软且甜,柔柔的说道:“好嫂子,日后可要多疼玉儿些。”
喜得凤姐连连点头,直把黛玉放到心尖上,反将她那亲表妹薛宝钗丢到一边去了。
不多时,王嬷嬷便上来回道:“小姐,礼物都打点好了。”
贾母听了携了黛玉的手道:“玉儿,咱们家去吧。”
黛玉笑笑,由着贾母拉了,上了贾母来时坐的车,紫叶王嬷嬷她们上了林府自备的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荣国府行去。
不多时便到了宁荣街,凤姐早打发人家去报信,不多荣国府那朱红的大门便缓缓打开,迎接老国公留下的唯一骨血。
王夫人正在房中和薛姨妈说话,忽听周瑞家的来报,说是老太太亲自去接了林姑娘,如今已到了正门口了。王夫人脸色一暗,待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只与妹妹说道:“妹妹且去歇着,我去迎老太太。”薛姨妈笑道:“妹妹也不是外人,姐姐请自便,我正要家去。”
王夫人皱皱眉道:“只怕少时老太太还要打发人请你们去。唉,过几日我再与你细说这林丫头的事,少不得还要你帮衬着才是。”
薛姨妈笑道:“姐姐但凡有用的上妹妹的,只管说话,咱们姐俩不相互扶持着,又指着谁呢。”
王夫人拍着薛姨妈的手笑道:“可不是这话,妹妹先歇着,我这就过去了。”
王夫人赶到大门口,贾母正携了黛玉下车,王夫人一见黛玉身上披着雪缎披风,便妒从中来,那般名贵的料子这丫头竟然做了两件披风,上次那件是绣淡青竹叶,这件绣的是绿萼梅花,也不怕糟蹋了料子,这个狐媚子好不晓事,这般的好料子理当先送了过来进给元春才是,竟然敢随便裁了衣棠穿着,也不怕折了寿数。
心里如此怨恨着,王夫人脸上还得堆起笑容,迎上前道:“可见得大姑娘是极难请的,还得老太太请自去请才能请得动。”
黛玉浅浅笑着行了个万福礼,淡淡道:“不知二舅母这话从何说起,黛玉虽小却也是幼承庭训,无礼之事必不敢行,圣人云非礼勿行,黛玉自当谨守圣人教诲。未知二舅母觉得黛玉说得可对?”
王夫人被黛玉淡淡的话顶的说不出话来,她原想着黛玉人小,又是第一次登门,必是不敢回她的话,那里知道黛玉自小便是充做男孩儿养的,可不象一般的闺阁女子那样羞羞答答的张不开口,再者自如海以下,无论是水靖,水沐还是北静太妃,都把黛玉宠上天去,素来是他们让着黛玉,黛玉几时受过一丁点儿的气。如今王夫人拿话来噎黛玉,黛玉如何能由着她。
贾母见儿媳妇被外孙女淡淡几句话顶的哑口无言,心中暗笑着赞道:不愧是敏儿的女儿,如何能吃了这个愚妇的亏。
刑夫人得了信,忙忙的带着几个丫环婆子赶了来,上前一把拉住黛玉的手,亲热的说道:“可是把大姑娘盼来了,大姑娘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黛玉甜甜笑道:“多谢大舅母关心,黛玉很好。”
贾母见刑夫人对黛玉如此亲热,倒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大儿媳妇一向是眼里只有钱,怎么突然转了性。
凤姐见场面有点儿尴尬,便打圆场道:“咱们总不能让林妹妹站在院子里说话呀,外头风大,还是快些到屋子里去吧,仔细妹妹吹了风头疼。”
贾母将黛玉搂入自己怀中,用她那石青猞猁皮大斗篷将黛玉裹起道:“凤丫头说的对,到屋里头说话才是正经。玉儿身子弱,可禁不得咱们北地的风。”
贾母怀中暖暖的,黛玉偎着贾母,心里也觉得暖暖的,毕竟,这是娘亲的亲娘,总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贾母携着黛玉向前行了不多远,经过垂花门,转过放着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的穿堂,偏见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贾母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描金绘银,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便是那鸟雀架子,亦皆是紫檀所制,黛玉留心看了,心中暗叹外祖母家果然不凡。
入房归了座,贾母坐在正中黄花梨暖榻上,搂着黛玉,对凤姐笑道:“凤丫头,还不去把三个丫头叫来见见玉儿。”然后又低头对黛玉笑道:“玉儿,迎丫头比你大些,是你大舅舅所出,探丫头惜丫头都比你小,探丫头是二舅舅家的,惜丫头是宁府里的。”
贾母话没说完,便见十数个丫环女乃妈子拥着三位姑娘款款走了进来。黛玉放眼看去,见打头的那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然眉间眼角那淡淡的清冷倒让黛玉心中暗奇。
黛玉下地向着三春福子,轻声道:“黛玉见过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
迎探惜三春忙还礼道:“见过林妹妹(姐姐)。”
黛玉回身对春纤道说:“春纤,快把给老太太太太和姐妹的礼呈上来。”
春纤雪雁雪霏奉着三只盒子走上前,黛玉自站在中间的雪雁手中接过玉盒,上前盈盈拜倒对贾母道:“这是爹爹特意为外祖母选的药材,愿外祖母康健长寿。”
贾母笑呵呵的伸手接了过来,凤姐凑趣的伸头看道:“好老祖宗,快打开来看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王夫人见凤姐如此讨好贾母和黛玉,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微沉的说道:“凤丫头,何以如此没有规矩,你也是管家媳妇,这药材还能少见了。”
凤姐一滞,没想到王夫人竟然当面给她没脸,不由的脸一红。贾母见了并不说话,只是打开玉盒的盖子,一股清香顿时弥散于整间房中。众人闻了这股香气,都觉得精神一振,好似吃了大补之药一般。
惜春忙上前,就着贾母手中一看,惊道:“呀,这是什么?”只见那玉盒里用大红缎带系着一只一尺来长,形如胖女圭女圭,通体透明的人参。
贾母看了好一会,才说道:“玉儿,这莫不是参女圭女圭?”
黛玉笑道:“外祖母真真见多识广,正是三百年的玉参精,最适合外祖母用的。用金刀每日切一片服了,可祝外祖母延年益寿。这玉参女圭女圭必得养在玉盒中,切时用盒子里附的金刀就行。”
王夫人听说是玉参精,两眼瞪的滚圆,心道:这样珍稀的东西,林丫头眼都不眨便拿出来,可见林家必是极有钱的,如何能想个法子把这些钱弄了来才是,这个狐媚子和那个酸书生,如何配有那样的家业,怎的想个法子除了他们,接手这厚实实的家业才是正事。王夫人贪婪成性,见了好东西便想据为已有,也不想她是不是有那个命去消受。贾府能立身百年不倒,很是有些根基的,不想就因为贾政娶错了一房媳妇,生生把个百年大族拖得家散人亡,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贾母叹道:“竟然是玉参女圭女圭,玉儿,这太珍贵了。你身子弱,很该自己留着用才是。外祖母虽然上了年纪,可身子骨还算硬朗,不用吃这个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忙道:“老太太,既是大姑娘的一番心意,您便收下吧。您不吃,等日后咱们娘娘做了胎,刚好给她补身子用。”
黛玉听了这话,小脸沉了下来,冷冷道:“这是送于外祖母补身子的,二舅母如何这样说。莫不是我的外祖母还不配吃这玉参精么?”
王夫人被黛玉噎得一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娘娘是咱们家里的依靠,自然要先尽着娘娘。”
黛玉心里越发看不起王夫人,冷冷的看着王夫人,正欲反唇相激,却听一个小丫环在门外回禀道“老太太,薛大姑娘给您请安来了。”黛玉便没在说话,坐到贾母身边,看也不想看王夫人一眼。
贾母嗯了一声道:“请薛家姑娘进来吧。”
丫环打起棉帘子,黛玉见一个头戴金凤衔珠钗,身着密合色暗花宫缎翻毛掐腰小袄,系着玫红闪缎裙子的丰润姑娘款步走进房中。黛玉心中度道:这便是那二舅母的外甥女儿吧,看上去倒也是个美人,可惜偏穿了这样一身衣服,越发显得丰满厚实,这样搭配真是不合适。宝钗自不知黛玉如何想她,站在地下朝上福了福,脆声道:“宝钗请老太太安,请姨妈安,请大太太安。”
贾母搂着黛玉受了宝钗的礼,方道:“宝姑娘快请起,大冷天的,难为你还特特的跑一趟。”
宝钗抬起头来,一眼看到贾母身旁坐着个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翩翩若仙的姑娘,只是不知什么,宝钗一看到这姑娘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子恨意,恨不能立刻将她置之死地心里才得痛快。
王夫人见黛玉居然也受了宝钗的拜,心中极为恼怒。只拉着宝钗的手亲热的说道:“宝丫头,你是个知礼的,这大冷天的也不说在家里暖和着,还一丝儿不错的来行礼问安,真是为难你了。”
宝钗也是个聪明的,便答道:“自古来长幼有序,宝钗理当给诸位长辈问安的。岂能做那不知高低贵贱之人。”说罢眼波瞟向黛玉,转瞬又飞了回来,含笑问道:“未知这位妹妹是哪府里的千金?瞧着面生的很。”宝钗见黛玉身上只穿着素净的淡蓝色软缎对襟褙子,系着同色的棉绫裙子,头上也只簪了一只浑圆的独粒珠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便以为她是贾府里的寒薄亲戚,是来贾府打抽风的,于是故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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