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凉的晚风轻拂着荷塘,银色的月光如流水般,静静的倾洒在所剩无几的荷瓣上。浮起的薄薄青雾如拢了轻纱的梦,与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银辉的映射下,散发出梦幻般的秋色霓虹。
一个绾着丫鬟发髻的少女,步履蹒跚的走回了府中,望着柳园的金色漆匾徘徊。
在夜色下散步的红衣少年,听到脚步声,探头看了过去,出声唤道:“蝶儿?”
“是,公子。”少女听到唤声,快跑几步,踉踉跄跄的进了院子。
“发生了何事?”柳色看着蝶儿狼狈的身形,蹙了好看的远山眉忧心的问。
“公子,蝶儿……没事。”蝶儿迟疑着,强忍住眼中涌上来的泪水,声音微哽。
“进屋说吧。”柳色疑惑的睨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蝶儿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后面,每走一步,似乎都很艰难。
刚关上房门,蝶儿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公子,看在蝶儿曾尽心服侍过您的份上,救救蝶儿吧!”
柳色被她的举动先是惊了一惊,转而淡然道:“那也要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才行。”
发生了何事么?蝶儿想起刚才的事,眼中又渐渐蓄满了泪水,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呜咽出声。
“主子招了奴婢前去问话,询问公子近况,奴婢不知。主子就……”
蝶儿抽噎着忆起了将将发生的事……
一间幽僻的屋子里,灯影迷蒙,烟雾缭绕。在案几前坐着一个宫装妇人,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头上珠钗环佩,薄粉敷面,螓首蛾眉,在摇曳不定的烛光印衬下,显得神秘而妖魅。
一双妩媚的杏眼带着凌厉,抚弄着案几上的茶盏,长长的鎏金护甲在瓷沿上一下一下的轻划着,发出尖锐细微的刺耳声。
蝶儿双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身子微微颤抖,额上冒出点点冷汗,战战兢兢的等着主子问话。
“柳色还没成事么?”宫装妇人冷声问蝶儿。
蝶儿抖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道:“晋安公主自接了圣旨后,就去了城郊西山狩猎,直到今日午时才回,公子还不曾……不曾侍寝。”
“废物,城外西山距京城不过百里,就是将整个西山的兽禽猎尽,也用不了这么久。依本宫看,是你这蹄子起了别样心思,纵着公子恣意妄为吧?”
宫装妇人划杯的手顿了顿,眯起杏眼,森冷的盯着蝶儿。
蝶儿听到戛然而止的尖锐声,心头一缩,忙急声回道:“主子明鉴,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对公子有半点心思,真是晋安公主一直滞留西山不归,公子没机会侍寝。”
宫装妇人听到这里,面色缓了缓,曼声道:“同去的还有何人?”
蝶儿的头更低了几分,声细如蚊,“是……是苏公子。”
“哼~有他阴魂不散的跟着,柳色别想分得半点机会。”宫装妇人冷哼一声,想了想,又道:“以后你跟着苏靖。”
蝶儿抬头迷惑的看着主子,不明白什么意思,她一个刚进府的小丫鬟,如何能近得苏公子的身?
宫装妇人向身边的嬷嬷递个眼色,嬷嬷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塞在蝶儿手中,“这是合欢散,尽快给苏靖服下。”
蝶儿听的大骇,苏公子是晋安公主的裙下之臣,自是不需要这东西的,那这合欢散就是给她准备的。
蝶儿明白过来,顿时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刚想哀求,又听宫装妇人不放心的说道:“你还是女儿身,有了那事后,与苏靖耳鬓厮磨,难免生情。”
顿了顿,偏头冲嬷嬷吩咐:“嗯……叫阮康来吧,留下元帕,事成之后,抬成贵妾。”
“求主子饶了奴婢吧,奴婢定会劝公子尽心办差……”蝶儿凄楚的哭泣着苦苦哀求。
“念着主仆情分,本宫才将你指给了他,我那侄儿也是一表人才,跟了他,也不算辱没你,别不识好歹。”
宫装妇人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语气强硬的威胁道:“这次要的只是身子,下次就是你的命了,带下去!”
一表人才?确实是一表人才,可惜是个瘸子,还是个有着变态嗜好的瘸子。
“主子,主子,饶了奴婢吧,再给奴婢一次机会……”蝶儿还没说完,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出了房门。
宫装妇人冷眼瞧着蝶儿挣扎的背影,嗤声道:“机会?本宫给的够多了,已经等的不捺了……”
不一会,就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蝶儿嘤嘤哭泣的求饶声,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不要啊~”蝶儿凄厉的惨叫响彻天空,搅碎了夜的寂静。
柳色见蝶儿呆怔的望着烛火泪流满面,默默不语,出声唤她,“蝶儿?蝶儿……”
蝶儿闻声回过神来,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抱住柳色的腿,急切的恳求道:“主子让蝶儿给苏公子服食合欢散,然后……然后公子就有机会成为晋安公主的面首,取代苏公子。”
蝶儿停下,喘了口气,继续道:“可苏公子荣宠不衰,晋安公主视若珍宝,若让她知道了此事,蝶儿还哪有命在,求公子救救蝶儿吧!”刚说完,就‘咚咚’的磕起头来。
听到这里,柳色才清楚了怎么回事,望着蝶儿,为难的叹气,“叫我如何救你?”
柳色想的很明白,不帮她,违抗主子,在那个女人那里是死。帮她,和公主抢男人,被晋安知道了也是个死,还真是难办。
柳色头痛的按着眉心,糯语温声安慰道:“你晓得你主子的脾气,若不按她的意思办事,会死的很惨。”
顿了顿,沉吟一阵,又道:“至于晋安公主……还未试过,怎知不可?只能赌一次了。”
蝶儿听的心肝俱颤浑身发抖,看着柳色,想起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顿时脸上没了血色,稳稳心绪怨声道:“可蝶儿被苏公子安排在别院,如何能接近与他?”
“这事我会安排,你先下去吧!”柳色抬手拂了拂袖。
“是,公子!”蝶儿行礼转身离开。
还未走出门口,又听柳色唤她,“等等,公主今夜歇在何处?”
蝶儿恭声答道:“在苏公子那里,每月这两日,若无意外,必在他处。”
“为何?”柳色困惑的盯着她问。
“蝶儿不知。”
“去吧~”
晋安回到府中,沐浴梳洗过后,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直到掌灯时分,才起身用了膳。
莲儿低眉顺目的偷睨着晋安,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晋安板着俏脸一言不发,默默想着心事,忽然肚子一阵闷痛,让她回了神。手脚忙乱的从箱笼里翻找了一会,卷着包东西就往涮洗室里冲,直到收拾干净了,才和衣躺回床上问莲儿,“阿靖呢?”
莲儿晓得她的毛病,从橱里取出水囊灌上热水,仔细的包上一层干巾,放在她的肚子上。又吩咐厨房煮了红糖水让她喝下,做完了这些,才轻声回道:“苏公子回府后就忙于处理府中事务,这会怕是在库房里查点物品。”
晋安点了点头,这些年府里的大小事务基本都是苏靖在管,在外与皇亲贵族、王公大臣间的人情礼往要也打点;每年西晋和南越两宫赏赐下来的物件,还有外面的田产、商铺、牙行都要他操心过问。
自晋安及笄后,王爷和王妃把她交给苏靖,去了边境就很少回来,晋安偶尔去南越办事时,会过去看看二老。
晋安歪头想了想,决定跟去看看,丢开水囊整好衣衫,带着莲儿出了门。刚走到花廊下,苏靖身边的小厮豆子就来传话,说苏公子回来了,请她过去。
晋安转了身向南边的院子走去,到了门口远远看到苏靖等在那里。
一身胜雪的白衣,纤尘不染,在夜风中翻飞的衣袂清婉悠扬,温润的眼眸在月色下如浸水的琉璃,于剔透中含着点点盈亮。
苏靖看到晋安,向她迎了过去,温柔的浅笑着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引着她向房中走去。
屋子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没点任何熏香,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晋安的心头十分舒畅。
室内陈设简洁古朴,没有一丝奢华庸靡之气,仿佛同他这个人一般清润淡雅,不与花争艳,不同日月争辉。
晋安月兑掉外袍,只留中衣滚倒在床上,苏靖手中拿本账簿,就着烛光端坐在书案后细细翻看。
“阿靖,血玉玲珑佩的事有眉目了么?”晋安斜靠在床柱上,脚下的被子蹬成了一团。
苏靖闻言放下账册,坐到她身边,拉过丝被给她盖在身上,“暂时还没有,但我怀疑和南越的柳家有关。”
“柳色?”晋安诧异的望着他。
“嗯,自赵河受伤后,我又派人去柳家秘密打探,查到柳家一些过往辛秘。”
苏靖挑了挑眉,侧脸凝视着她,继续说道:“柳家虽是富户,但人丁兴旺,子女众多,而柳色这个庶子又是最得宠的。
光每年花用在他身上的珍贵药材,也要不少银子,还要养这么一大家子人,这钱财从何而来?”
晋安微微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思路分析,“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柳色是有人出资供养,要么柳色根本不是柳家人,只是寄养在柳家。”
“嗯,我也这么想,据说柳家祖上也曾出过数位进士举人,算是清贵士族,但到了柳色祖父那一代,不知何故,没落了,转眼成了商贾。”苏靖蹙了眉,思索着。
晋安忽然想起什么,拽拽苏靖衣袖,“还记得柳色肩上的图案么?和我那页纸上的花型,是不是有相似之处?”
苏靖低头想了想,从书柜后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纸卷铺展在腿上,两人专注的研究起来。
“看线条似有相似之处,整体看却完全不同。”苏靖比对着纸上花纹,用指在手心里轻画着。
这张图纸在晋安好不容易得来后,和苏靖没少一起琢磨,却一直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
晋安死死盯着画纸,眼睛越看越亮,提醒道:“阿靖,你集中精神,把目光全部聚焦在纸上,试着长时间的盯着它看。”
苏靖按照她说的方法看了一阵,也发现了其中的奥妙,雀跃的问道:“的确一样,这是何故?”
苏靖与晋安生活多年,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言谈举止也被晋安潜移默化了,而晋安也习惯了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古今结合的说话方式。
晋安指尖点着画上的纹路,耐心的为他解惑,“这是三维立体效果,你看,这些看似规则又杂乱无章的线条,不过是障眼法。只有将视线集中在一处,随着目光的聚焦,才能看到掩藏在其中的紫荆花,我们那里管它叫三维立体平面图。”
苏靖盯着图纸,随口问道:“你们那里?在哪儿?”
晋安心底一沉,怏怏不乐的睨他,“你答应过不问的。”
苏靖一楞,抬头看她,满脸窘色,歉然道:“默儿,我……我无意的,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会遵守。”
听他这么说,晋安心里踏实了些。
不想气氛太过尴尬,转了话题,“那夜我看到柳色肩上的紫荆花,似曾相识,虽然一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总觉得不同寻常,所以才叫你救了他。”
苏靖恍然大悟,难怪那晚她要多管闲事冒险救柳色。
“难道柳色和血玉玲珑佩有关?”晋安拧紧了眉头,努力的将这些事串联在一起,却怎么也想不出确切答案。
迷惑的望着苏靖,“他进府那天,你也看到了,肩上什么都没有,可身上细腻的肌肤下,受过伤的裂纹却是存在的。”
苏靖赞同的点了点头,又提出了质疑,“若柳色不是那晚我们救的人呢?”
“不知呢!”晋安也想不出了,脑子搅成了浆糊。
总之,这个南越的柳家少爷,不同寻常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