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漫步踱回柳园,一进院门,就见蝶儿坐在院中的石案前,手里捏着个茶盅把玩。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专注的连他靠近的脚步声都未听到。
“蝶儿?”柳色走到她身侧,出声轻唤。
听到唤声蝶儿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来人,见是柳色连忙起身行礼,“是,公子!蝶儿不知是公子回来,失礼了,请公子赎罪!”
“不妨事~”柳色勾起唇角淡淡一笑,眸中媚光流转,随手撩起袍摆,坐到了石几前,从托盘中翻出一个白瓷描花茶盏。
蝶儿伶俐的捧起茶壶,往茶盏里注满茶水,勾着脑袋,面露愧色,踌躇着问:“公子明知蝶儿……又何必揽祸上身?”
柳色闻言,端着茶水的手,顿了顿,偏头睨她一眼,抿了口茶,才冷声说道:“你以为凭你的才智,在‘暮昇院’呆多少时日才能成为公主的人?”
柳色忽然想起,晋安说起的那几句下人的评价,还有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唇角不觉挑了笑意。
“蝶儿拖累公子了。”蝶儿羞红了脸颊,心下越发愧疚难安。
“先在柳园伺候吧,待我寻得机会,你再过去。”
柳色放下茶盏,纤长的手指在杯沿来回划弄,细细的抚模着,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接近苏靖。
蝶儿识趣的立在一旁,眼观眼、鼻观心的偷睨着柳色,也不敢出声打扰。
因为她知道,每次公子在静心想事的时候,手指都会摩挲手边的物件,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她看多了。
柳色沉默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出了声,“我回来之前,可有人来过?”
蝶儿这才想起有人交代的事还没禀告,将石几一侧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盘点心,端到柳色面前。
“公子走后不久,付公子来过,让蝶儿将这盘点心交于公子。”
付宏宇?柳色蹙眉,抿紧了唇,眼睛盯着案几上的点心,飞快的思索着,他知道付宏宇不会平白无故的送点心给他,是出了什么事么?
伸手从盘中捏起一块,放在鼻下闻了闻,似乎有股熟悉的味道,放到嘴边咬了一点,细细的品尝后越发确定了。
能做出这种口感的水晶酥只有玉香楼,甜而不腻,酥松爽口,他送玉香楼的点心做什么?
“付公子可有交代什么?‘
“不曾,只是吩咐蝶儿交给公子,人就离开了。”蝶儿低垂着头,恭声回道。
柳色将手中的点心掰开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又将其它的几块一一掰开碾碎,依然如此。
柳色迷惑不解,这不是普通点心铺子能做出来的,他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是……
想到这里,柳色心头大骇,脸上变了颜色,掏出丝帕抹了抹手,起身就往院外走。
“公子要去哪里?”蝶儿出声唤住他。
柳色回头睨了一眼,面有不快,声音冷了下去,“还有何事?”
蝶儿身子颤了颤,忙低声解释,“公子莫怪蝶儿多嘴,公子要出门,也该换身衣裳。”
柳色低头瞧了瞧,才想起早上扑倒晋安的事,自打进门,还没来的及梳洗更换。
这副形容去了玉香楼,不被打出来才怪,当下吩咐蝶儿,“备水沐浴。”
“是,公子”蝶儿应声而去。
秋天的傍晚,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着一点点空隙,迸射出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蛟龙,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晋安百无聊赖的趴在榻上,披散着一头柔滑的墨丝,尖而圆润的下颚搁放在枕头上。
后背涂了活血的药膏,令她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睡了一下午,烦躁的翻个身,用手撑了头,侧卧在榻上。
莲儿坐在一旁绣墩上,手里拿块花样,在一块锦帕上比划着。
听到动静,抬头瞄她一眼,“公主别乱动,虽说药膏也涂了好些时辰,但还是多晾一阵,药性才挥发的好。”
“都说无事了,是阿靖小题大做,非要上药,你也跟着瞎起哄。”晋安不满的噘了嘴,脑袋无力的搭拢在靠枕上,安分的趴了回去。
“公主快别这么说,苏公子心疼公主,听到您这么排揎,不知该多伤心呢!”莲儿放下手中活计,向晋安坐近了一些。
鬼祟的向窗外望了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附耳嘀咕:“柳公子看着单薄阴柔,没想到力气竟这般大,压的公主无还手之力。我起先以为是公主迫着压了他,原来受压迫的是公主啊!”说完,还‘啧啧’两声。
“我呸!”晋安啐她一口,翻了眼白,“你这小妮子,整天满脑子灰色思想,我像强人的人么?”
“像极~”莲儿跟她多年,深知她的秉性脾气,也不怕她,继续打趣,“晋国上下谁人不知,公主当街强苏公子的事?柳公子美貌更胜一筹,公主动情也在常理之中。”
晋安也不跟她计较,歪着头嗤鼻道:“美人有刺,楚楚小兽有毒,能是那么容易碰得的?只有你这个花痴,会被他的美色迷惑,再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言行举止轻佻,我看未必是他本意,想来有什么目的。”
莲儿一听,脸上露了怯,“这该如何是好?柳公子不会是那样的人吧?莫不是公主只能看吃不着,嫉妒了吧?”
晋安刚要反驳,又听她接着絮叨,“我看公主挺宠爱柳公子的,更甚苏公子。”
“你哪……”晋安爬起身,抄了枕头就想挥向莲儿。
忽然想起上午的事,下意识的模模嘴唇,手中的靠枕也滑落在了榻上,那句即将出口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宠爱柳色’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苏靖就是听了下人的疯言疯语,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什么也不问,只是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个遍,仍不放心。知道是摔到了腰,非拿了上好的活血药,在帷幕后盯着莲儿给她上过,才离开了。
在这个异世里,也唯有苏靖是知她、信她、懂她的人了。
“公主?公主?”莲儿见正欲发飙的晋安,突然怔忪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墙壁上的画像出神。
那画像是苏公子为公主所画,画上少女眉清目秀,面若桃花,朱唇榴齿,巧笑嫣然。
素服花下,含娇倚塌,皓腕纤纤,拂花引蝶。真真是传神之至,美不胜收。
公主看着苏公子画完,爱极,当下命人装裱起来,挂在自己的寝室里观赏。别家千金闺阁里都是挂仕女图,没见过她家公主这么自恋的,挂自己的画像,还美名其曰‘照片’。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不知么?晋安自嘲一笑。
“公主,贺侍卫来了!”莲儿拽拽晋安的衣袖,将她拉回了神。
“请他进来吧。”晋安整好衣衫,拢了秀发,随手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出了内间。
贺子琼是府里的护卫头领,专门负责各个院子里的人员安全,这会有事禀报,估计不会是小事。
“发生了何事?”晋安坐在书案前,端了茶盏慢慢抿着,认真的听侍卫回禀。
贺子琼上前行了礼,也不多废话,捡了主要内容说与晋安听。
“启禀公主,今日未时三刻,柳公子坐上马车出府,先在‘一品香’用了午膳,又去了‘榭茗居’品茶。直到申时回府之际,柳公子吩咐去点心铺子,给公主买桂花糕,买过点心后,又说要逛逛玉器行。公子怕点心放久了不新鲜,派人先送回来,直到现在,柳公子还未回府。”
柳色出府了?未时正好是他从楚园离开的时间,到了饭时不吃饭,非要跑去外面吃?
晋安想到这里出声询问,“柳色出府前可有什么异常?抑或见过什么人?”
贺子琼歪头回忆了一阵,“异常倒没发现,只是柳公子未离开公主院子前,凌鹏曾在柳园见过蝶儿。”
“哪个蝶儿?”晋安迷糊了,月兑口就问。
立在一旁的莲儿俯身附耳过来,轻声提醒,“就是您留下的那四个婢女中的一个,比较清秀的那个。”
经莲儿这么一提醒,晋安想起来了,是有一个看起来清秀素雅的婢女被她留下了,不是送到外院学规矩了么?怎么到柳色院子去了?
贺子琼似乎看出了晋安的心思,接口解惑道:“晨时,柳公子寻苏公子讨人,说是原先服侍的珠儿病了,几日未来当值,屋里少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听闻蝶儿乖巧伶俐,就想讨了去,苏公子应了,安排蝶儿去他房里伺候。”
原来如此!晋安闻言微点点头,既然苏靖同意的,自是有他的打算。
想必之前他来,也是想知会自己一声,但听说她闪了腰,一时情急把这事忘了。
“柳公子出府,可是凌鹏跟着?”
“是的,凌鹏跟着去了点心铺子,柳公子买好点心支他先送回府中,自己徒步去了附近的玉器行。凌鹏接了点心正想送回,又担心柳公子一人在街上行走不安全,就多个心眼,使了银子给店小二送点心,自己偷偷跟着柳公子去了。”
“凌鹏可有说柳公子现在何处?”晋安拧了眉头,心里惶惶不安,他把侍卫支开,独自去玉器行做什么?”
贺子琼微窘,抬眼偷瞄晋安,磨磨蹭蹭的吱唔,“柳公子去,去了……青楼。”
啊?晋安诧异,嘴巴张成了o型,就柳色那小身板还狎妓?
莲儿吃惊的望着晋安,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将唇附到她耳边,猜测道:“估模是柳公子强公主不成,欲求不满,心中邪火难消,去那种地方找发泄的吧?”
晋安无语……这个腐女,真腐的无可救药。
“哪家青楼?”
贺子琼听闻更是窘红了脸,不知说出大名后,公主会不会当下追去扒了柳公子的皮。但话还得回,如若不然,先被扒皮的就是他,“是,是……玉香楼。”
玉香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青楼,而他出名的地方,则是里面清一色的柔美少年,那里只接待达官显贵,说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但谁人不知,不过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罢了。
光顾的贵客主要为男性,就算有放荡不羁的女子钦慕,也只能私下里叫老鸨送人,自身是不敢露面的,晋安就曾听闻五公主晋瑞包养过几个,而长公主晋平更是入幕之宾。
‘嘶~’晋安抽了口气,牙根冷风直冒,脸色变了几变,心头火蹭蹭往上拱,他孤身前往那种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以他的姿色,不是他玩人,而是人压他,这不是自甘堕落么?但晋安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一定还另有隐情。
这个爆炸新闻直接炸的莲儿晕头转向,震惊的合不拢嘴,只好用拳死死的捂住,好半天,才又对晋安附耳,“原来柳公子好的是龙阳啊!”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情理,接着念叨,“既然他有断袖之癖,扑公主做甚?莫非……男女通吃?”
“莲儿!”晋安暴喝一声,怒发冲冠,她被莲儿这个比自己还现代的腐朽思维,彻底整崩溃了。
莲儿看着晋安咬牙切齿,愤恨扭曲的脸,心里怯了,乖巧的闭紧了嘴巴,低垂着头盯了地面,想找个地缝看能不能遁进去。
发现大理石地板,光滑的如明镜般光可鉴人,又慢慢蹭着,向她身后梛,直到贴了墙壁,无路可退时,才彻底没入晋安的影子中。
“凌鹏可还守在那里?”晋安努力控制住情绪,缓了神色。
“是的!”贺子琼察言观色,心里暗暗琢磨:自家公主果然是在意柳公子的,转而又替苏公子悲哀起来,只怕苏靖晋国第一面首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招凌鹏回来吧,不必再盯着了,此事莫要宣扬,我自有主张。”晋安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忽尔又想起什么,忙出声唤住他,“等等,去请苏公子过来。”
“是!”贺子琼挠挠后颈,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想错了?
柳公子做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事,伤了公主脸面,寒了公主的心,也在情理之中。
连公主都放弃了,自己还操什么心?不用跟着,倒乐的清闲,看来得宠的依然是苏公子!
贺侍卫想到这里,心里轻松不少,迈着力挺苏靖的步伐向苏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