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回了公主府后,柳色与付宏宇二人一连数日均在忐忑惶惶中度过,他们等待着晋安的暴怒和惩处,甚至做好了月兑层皮的准备,却未料到府内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风平浪静、井然有序,而公主见到他们什么也没问,也不曾提起什么,仿佛压根不知此事一般。
直至中秋佳节这日,宫里来了圣旨,宣晋安进宫赴中秋节宴,天家齐聚与百官同乐,晋安才带着随侍盛装出席,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皇宫方向驶去。
往年身边陪同的人一直是苏靖,今年却多了柳色和付宏宇,晋安此举用意很明显,就是要让皇上看看,她并未辜负圣上的一番美意。
酉时,马车缓缓驶入皇宫东大门,此时等待进宫的车驾人马已排成了长长的队伍,柳色坐在窗边,随着晃动的车帘不时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
越是靠近高大的宫墙,他越是紧张不安,手指不停的搓卷着袖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抗拒着什么。
晋安坐在一旁拿了本书细细通读,翻页时眼角余光瞥见他的手,疑惑了,他在担心什么?
他是从宫里出来的,又不是头一遭进宫,怎么还会紧张成这样,莫非别有隐情?
这样想着,拉住那只摩挲的手,握在了掌心,开声打趣,“柳色,府中就属你的衣物损耗大,哪里都不坏,偏偏袖口全部打褶,烫又烫不平整,只好从做新的。虽说府里不缺那点布料,但也不能这样折腾针线房的人,当心她们集体罢工,让你果奔去。”
“哪有!”柳色脸一红,小声辩解,“皇恩浩荡,柳色被赐予公主已有数月之久,一直未能尽心服侍,此次宴会皇上若是问起,柳色不知该如何作答。”
原来担心的这个!不就是没侍寝么?多大点事,皇上还能管人家被窝里的事?
晋安浑不在意的嬉笑起来,“此事又错不在你,你无需自责,嗯……来日方长,皇上那里一切有我,你安心便是。”
柳色心里微微触动,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阵,不知晋安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糊涂,皇上也许不会多言,但那个女人岂会放过她?更何况是那个女人向皇上献的计。
柳色歉然,反握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叠,“是柳色多虑了,让公主跟着忧心,实属不该,还望公主恕罪!”
晋安淡淡的笑了笑,也不计较,他依然这般小心的防备自己,和楚侨相处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还是那双明亮如神灯,温柔如麋鹿的眼,里面却闪着不同的内容。
有时看着单纯,行事却琢磨不定,有时看着狡猾,却让人能一眼看穿,只觉得他是个邀宠的小狐狸,叫人哭笑不得。
晋安不再作声,听着车轱辘‘吱呀吱呀’有节奏的碾压声,心里想着此次节宴上会不会看见慕容轩,若他也在,皇上会不会趁机提起他们的婚事?到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公主,到了!”车夫停下马车,跳了下来,又放下脚蹬,躬身立在一边等待公主下车,按宫规过了例行检查就不能再驱车向前,只能步行。
晋安下了车,带着苏靖三人先去永华殿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是个慈祥的老太太,至少表面如此,每次进宫都会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扯东扯西,晋安也乐意陪她多唠几句。
太皇太后子嗣不多,只生养过两位公主和一位皇子,其中一位还未长成便夭折了,剩下一位和亲去了齐国,那位皇子便是先帝,姬成阳的父亲。
而太皇太后当年与晋安的亲祖母也沾亲带故,有些渊源,但因其过世的早,曾抚养过王爷几年,待他视如己出,颇为亲厚,所以连带着看晋安也顺眼几分,更何况王爷现在还手握重兵,驻守着边境城池。
“默儿,这就是皇上赏你的人儿?”太皇太后眯了眼,认真的打量着站在一侧的两个人。
“回皇祖母,承蒙皇上厚爱,这两个就是皇上赐予默儿的柳色和付宏宇。”晋安偏头看看他们,又小心的观察着太皇太后的脸色。
二人听提到自己,双双垂了头,低眉顺目,眼睛盯着大理石地板,安分的聆听着,一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样子。
太皇太后微点点头,目光不离他们二人,看着倒是都很俊俏,也温顺乖巧,就不知与默儿是不是一心。
思忖了片刻,才又出了声,“你早先及笄时本该定下亲事,但因身份尊贵,哀家又舍不得你远嫁,皇上才一直犹豫不决,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能多两个贴心之人陪伴也好……”
贴心之人?是和皇上贴心吧?晋安再次将目光投向两人,进府多日,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可没指望与他们贴心,能没坏心就不错了。
晋安咧嘴笑了,拍起了马屁,“还是皇祖母疼默儿,默儿不嫁,永远陪着您老人家。”
说着,就给太皇太后敲起了腿。
太皇太后宠溺的模模她的头,带着不舍与不甘提点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我老太婆开心,五岁前你虽口不能言,但普济寺的得道高僧圆明大师为你相面时曾言,说你是个福泽深厚的,过了三灾六难,势必否极泰来,你且安心便是!”
苏靖心惊,蹙了下眉,圆明大师还提过这个?他倒没听说。
但晋安五岁前不会说话他是知道的,听王妃讲当时寻访了许多名医,都断定公主是个哑巴,没的治。
中年得女的王爷和王妃不死心,三拜九叩的上了普济寺求神拜佛,并许了重愿,若爱女能开口说话,必在还愿时为普济寺众佛祖重塑金身,以报大恩。
后又得圆明大师指点迷津,说佛渡有缘人,公主口含金匙出生,因前世福禄不全,不足以承受今生滔天的富贵,所以必经此劫,五岁后方可化解。
谁料想真被那高僧言中,晋安五岁后竟会说话了,王爷和王妃喜极而泣,都说是佛祖显灵,为寺庙捐赠了大笔银钱,还了愿,圆明大师更是被宣召封为国师。
国师都这么说了,那晋安日后至少能化险为夷,性命无忧,苏靖想到这里,略略心安。
晋安嘴角一抽,头痛得抚额,三灾六难?
如果五岁前不会说话算一灾,十岁时落水算一灾,哦,对了,就是那次穿过来的,那还有一灾为哪般?该不是指和慕容轩的婚事吧?六难又是哪六难?
圆明那老秃驴的话也信得?反正她是不信的,但吃斋念佛的太皇太后却是深信不疑。
也不敢亵渎博大精深的宗教信仰,只好点头赞同,摆出恭敬的模样安慰老人家,“皇祖母说的是,佛祖会保佑默儿平平安安,让默儿一辈子守在皇祖母身边,为您老人家祈福尽孝。”
太皇太后慈祥的眉眼露了笑,眼角堆起几条细纹,轻拍拍晋安的手,温和的说道:“好好,有空多来陪陪皇祖母,人老了,总是念旧,时常想起你爹儿时的趣事,如今他和淑兰(晋安的母亲)驻守边境,鲜少回来,唉!也苦了你们了……”
说着,就拿丝帕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晋安见状心里暗道一声‘惨’,马屁拍马腿上了,把老人家给弄哭了。
虽说和自己的便宜爹娘现下是骨肉分离,但这驻守边境是安邦定国的大事,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能和她以前受过的爱国思想教育颇深有关。古代人重视亲情,尤其在今晚,还是中秋团圆之夜,难免每逢佳节倍思亲。
晋安赶忙轻抚太皇太后的背,一面为他顺着气,一面好言相劝表着忠心,“皇祖母心慈,爹爹和娘亲忠心耿耿,虽然不能团聚,但身为皇家儿女,对皇上尽忠,为皇祖母尽孝,保家卫国也是应尽的本分,只可惜默儿是女儿身,不能随父驻守边营,不然也能为国家略尽绵力。”
听到这话,太皇太后深感宽慰,转而破涕为笑,指尖点着晋安的脑门,嗔怪道:“你这猴儿,儿时没少学花木兰偷进军营看你爹练兵,你当我老婆子不知?你爹念你年幼,又有忠君爱国之心,才没一军棍把你打出去,来信时还说你花枪耍的有模有样,颇有他当年的风范。”
‘嘿嘿~’晋安抠抠脑袋,脸颊微红,难为情的干笑两声,扯了太皇太后的衣袖撒娇,“皇祖母取笑默儿,默儿不依,谁叫爹爹和娘亲不允,若是肯悉心栽培默儿,保不准咱姬家也能出一位忠孝节义的巾帼女英雄呢!”
“不知羞~这话让别人听了去,还不笑掉大牙!想我晋国堂堂公主冲锋陷阵上前线打仗,那晋国男儿都干什么去?”
太皇太后笑的没鼻子没眼,脸上的褶子皱成了朵花,轻揪住她女敕滑的小脸蛋,扭了两扭。
“皇祖母~”晋安拧了身子忸怩起来,眼角溜向下面站着的苏靖。
苏靖抬眼,偷瞧着祖孙俩腻歪,闻言忆起往事,不禁莞尔一笑。
柳色眉心微动,斜眼偷瞥一眼付宏宇,与他正好投来的余光一触即分,晋安有如此意愿,那他的事,有门了……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人未到,击掌声先至。
晋安闻声即刻收了笑,起身整理好衣衫,恭敬的立在一旁,等待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