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
李婉儿如同往日一般,兀自点了油灯,从随身包裹中抽出一卷书,随手翻了起来,借以打发时光。只是今日也恁怪异,这书仿佛故意如同她怄气一般,每页书翻了开来,那页面上印的不是字,却是“一张脸”来,她耳边竟然也隐隐的响起昨晚那小恶贼的声响。她顿时觉得一颗心“扑扑扑”跳的厉害,汗珠一串接着一串不断的从她额头沁了出来。
“我,我这是犯了什么魔怔了?”李婉儿关上书,轻叹一口气,起了身来,走到窗棂之前。她抬头向天空。今夜,月明云薄。
望着那明月,李婉儿眼睛一酸,两行泪水潺潺而下,直到那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这才抬手将这泪水擦拭干净,轻声喃喃道:“我,我这又是怎么了?我答应过爹娘,我答应过恩师要坚强不哭的,我,我这……”
“瞄、瞄、瞄”一阵猫的叫声,传入李婉儿的耳际。
“谁家猫儿在叫?听这声音却是不远,难不成是饿了肚子跑出来觅食不成?”李婉儿顺着声音,低头四处寻找,待看清那“猫儿”时,她吓的身子一阵哆嗦,脚步不由往后跳了几步,这才停下,嘴里道:“你,你,你……”
她声音还未落下,只见一个身影在窗棂上一晃悠,那身体已经落入屋中。[]
见那来人,李婉儿心中是又惊又喜。待她定下神来,面上却是绷着脸,冷冷的说道:“哼,你,你一个男子这么晚了,鬼鬼祟祟进一女子房中,却是要干些什么?你,你,快与我出去。”
男子嬉笑道:“姑娘勿怪,只是昨晚,在下去的匆忙,忘记解开姑娘身上的绑绳。哎呀,在下这一天可是心惊肉跳,食不下咽。不怕姑娘笑话,在下这从早到晚,茅厕来回跑了数十趟了,这尿也是尿不出,拉也拉不出,可把在下给苦住了。只因我王三这天生一颗仁慈的心肠,真的是都怕姑娘出了什么茬子!若此,我王三这辈子可就不能心安了。故而在下这才不辞辛苦,跑来看上一眼……”
“咳……咳……”李婉儿知道王三又在兀自编这瞎话,她也收了冷面孔,轻起秀手捂嘴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坏小子,从昨日到今日嘴巴里却仍是没几句正经话。我和你非亲非故,我出什么意外,你又如何心不能安了?你且说说道理出来。”
李婉儿如是问,让王三心头一热。他挠挠头,紧走两步,结结巴巴道:“在下……在下也不知道。在下就是,就是今日如同犯了病相似,却是,却是一直想见姑娘,这脑子里都是姑娘的身影,这耳朵里都是姑娘的声音…….”
“你……住……口”王三这一通话,让李婉儿始料未及。她长这么大,还未有人如此对自己说过这么直白的话语,那一字一句,都宛若一颗颗石子一般,敲打在李婉儿的心头上,让李婉儿的心“砰、砰、砰”直响。
王三燥红着脸看见李婉儿的脸,却也是红扑扑的。心里觉得好笑又不敢笑,他只怕笑了出来会惹李婉儿生了气劲,只得暗暗忍住,缓缓说道:“姑娘,姑娘,我刚,刚说的是,怕姑娘出意外,所以才有此病症,在下,在下,可真无其他的意思……”
李婉儿撇了撇嘴巴,故意难为道:“好了,那你现在看到本姑娘毫发无伤,上下左右都是好好的,你可以走了吧。”
“额……啊?咱,咱这好歹也算是客人吧?总归,总归得给在下喝杯茶水吧,而且你看在下从那墙头,翻过来,又在这么危险的墙上偷偷的这么走了一遭,还在这里学了这么一阵好听的猫叫……咱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古人有云:‘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
王三又使出‘厚脸皮’的绝招来想与李婉儿胡搅蛮缠。
“嗯?”李婉儿捂嘴一笑,心道,‘这人恁是厚赖皮脸,连这句圣人之言都能如此拿来侮辱了,我且再耍耍他’,待笑过,她又绷着脸道:“你这泼皮,谁是你朋友了?谁又从远方来了?我和你认识么?”
这一句话,让王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那火热的心,如被冷水泼了一般,裂了开来。
李婉儿昨日那委婉秀气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旁回转。那句‘我,我,我叫李婉儿’仍如同一曲靡靡之音般还在他心头萦绕。她现在这一句‘谁是你朋友了?我和你认识么?’忽然如同平地而起的一阵旋风,将这所有,瞬间刮的干干净净。
王三何曾遇到这种阵势?刀光剑影他倒不怕。只这一句话却让他一阵手足无措,乱了阵脚。他那平日的脸皮,平时的智慧,却都荡然无存。他只能结结巴巴的,又斗胆问道:“你,你却,真,真是这,这么,想的么?”
李婉儿看着王三这囧样,暗自得意的笑了笑,‘这小恶贼今日终于被本姑娘好生羞辱了一番’。听王三这么问,她又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头轻抬,眼斜挑,双手背后,缓缓行了几步,到王三近前,说道:“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会怎么想?噢……你这小恶贼,本姑娘只是怕你被你那东家给杀了,才好心给你了一个名字,你不会以为本姑娘对你,对你有……有其他意思了把?你这人,也恁是自作多情!哎…….”
王三彻底傻了!
他那本就濒临破碎的心,再也秉持不住了,被李婉儿这一句话瞬间敲击个粉碎。他眼睛通红,心如被针刺一般痛。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王三平生竟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可耻起来,“人家对自己根本就没那么一点意思,自己却还左右胡思乱想,还与兄弟讨论‘世间真情’?临了,才知道是自己的热脸贴了人家的冷。”
一种莫大的失落感充斥了他的全身。白日里还让他兴奋、激动的幸福荡然无存,留下的却是冰冷的难受。
王三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往日里他饱受侮辱,饱受摧残或者毒打,他都能一声不吭,他也未曾有过想哭的感觉。但此时,李婉儿的这一句话,却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存竟然一点意义都没有,他想哭,他想痛哭。
王三楞了半晌,他强忍住心中苦痛,神情黯淡。他用忧郁的眼神看了一眼李婉儿,然后从怀中掏出那一包从‘翠红楼’弄来的胭脂水粉,轻轻的放在桌上,然后给李婉儿行了一礼,转生便奔想那窗棂,欲抽身离去。
李婉儿本是戏言,却没料到这厚皮的王三竟然还有如此敏感的一面。直到她看到王三要抽身离去,这才知道自己将事情闹大了,忙唤了一声:“哎……”
这微细的声音,飘入王三的耳朵里,他的身体,不由又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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