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魔录 第五十四章 人君之惑

作者 : 东晖

这是长安皇宫宫落中最高的一座殿宇,在亭台楼阁之间显得尤为突出,殿前一座高大的骏马雕像栩栩如生。

茹丹夫人跪坐在廊下,一袭长裙铺陈在殿内的地板上,就像是平白盛开了一片花圃。殿宇中有着浓浓的熏香气味,宫灯发出的灯火之光被穿室而过的冷风带的忽明忽暗,天sè已经暗了下来,茹丹夫人仍在陈说着什么,她的脸上少有的表现出恭敬和向往的神态。

殿宇正中,坐着那个长发披散的男子,一身醒目的白sè锦袍将他的脸庞衬托的极为清癯,双目湛然若神,即便是倾听茹丹夫人诉说之时,脸上也一直带着平和的微笑。

在茹丹夫人终于说完的时候,长发男子才用轻柔悦耳的声音说道:“此事谋划之前,你怎么没和我说起?”

茹丹夫人低着头:“不过是杀一个凡人,就不惊动……”

“可他不是普通的凡人。”长发男子出声打断了茹丹夫人,“他贵为广平郡王,也是人君的堂兄,更重要的是,开之后的征讨燕国,还需要他领军挂帅。”

“可是……他看到了我的本相……”茹丹夫人的声音更低了。

“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更好的化解此事,可你却选择了最蠢的一种。”长发男子似乎是在出声斥责,但语气还是那样轻柔。

茹丹夫人不敢抬头,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不自禁的撅起了嘴唇,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长发男子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你说人君对此大发雷霆,我是再清楚不过了,在我当年用谶言扶持他登基之时,我就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茹丹夫人是知道此事的,当年氐秦的先皇要选取继位者时,原本以独目暴君排行第三的从子身份,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可就是这位长发男子,以宫中首席祭司的身份,推衍出“三羊五眼”的谶言,令先皇深信不疑,从而选举了这独目暴君为储君。也正因为如此,独目暴君有感这长发男子的扶持之恩,在即位后立刻将他任命为大秦国师,国师者,通神佑君,乃是连通神灵与帝王的半神之人,位在王侯之上。

在茹丹夫人心里,他,就是神。没有他,虻山的俊杰们不会这么顺利的遍布于整个氐秦国之内,没有他,即将开始的征讨大业也不会一步步的走上正轨。他是数千年前大战中劫后余生的上古圣灵,他是虻山三俊之中最富计谋的智者---骐骥千里生。

千里生来回踱了几步,他的身材显得挺拔而又颀长,一身白袍却又如此的飘逸潇洒,茹丹夫人抬起头来,眼神中shè出痴迷而又欣赏的光芒。[]

千里生没有注意茹丹夫人的眼神,他还在说着:“他勇猛,嗜杀,虽然贵为人君却又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而极度自卑,他暴虐,残忍,可也不是昏聩之君,你利用他去杀广平王苻黄眉,他心知肚明,可你竟然先杀了苻黄眉,再利用他为你找个合理的借口,这就是他不能容忍的了。”

茹丹夫人的思绪拉回,听到了千里生后面的话不由不解:“既然他知道我是利用他,为何竟然应允?可发现苻黄眉先死于我等之手后,却又如此震怒?”

千里生停止踱步,目光深邃的直视茹丹夫人:“因为前一种情况,他认为是你需要他的力量,而他对你的应允,在他看来是一种帝王的恩赐;可是后一种情况,却是你把他当成了一个任由摆布的傀儡,他认为这是种欺骗,是对他皇权的蔑视。”

茹丹夫人默然,她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茹丹,你身为迷惑人君中最重要的环节,对于凡人的帝王心术,你一定要拿捏准。他是暴虐的雄主,你就要事事顺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的命令不可违抗,这样,他才会给你更多你想要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再不露声sè的加入你小小的手段,才能无往而不利,如此,借助人君之力的谋划方告有成。只凭床笫之欢就想真正的控制住他,这样既是小看了他也是小看了你自己。”千里生的话像是谆谆教导。

茹丹夫人沉默了半晌,才恭恭敬敬答道:“茹丹知道了。”

千里生还是淡淡微笑:“你冰雪聪明,不必我再多说了,你回去重拾欢颜,好生侍奉那人君,记住,一定要为此事向那人君认错,请求……不!是乞求他原谅你。”

“千里先生……”茹丹夫人喊出了千里生的名字,却又yu言又止。

“怎么了?”

“茹丹觉得奇怪……”茹丹夫人想了一想才说道,“那人君只是凡人,可他今ri发怒之时,我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畏惧之意,尽管我知道只要我一用法术,那人君就会粉身碎骨,可我当时就是觉得心中狂震,不知是什么缘故?”

“那就说明……”千里生的微笑变成了会意的诡笑,看起来极为古怪,“他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你。”

“怎么可能?”茹丹夫人这才真正吃了一惊,我是修炼千年的九尾灵蛇,而那人君不过是千里先生赋予化魔之身的凡夫俗子,人间的普通兵刃固然奈何不了他,可他又怎么可能胜过我的九灵圣体?

千里生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茹丹夫人身前,长袖一展,揽住了茹丹夫人的纤腰,然后靠近茹丹夫人的娇靥,以口就唇,深深吻了下去。茹丹夫人止住了原本惊诧的心绪,反手搂住千里生,热烈的回应,她知道,这是千里生心情愉悦的表示,千里生为何心情如此愉悦?那只能是和前面的话题相关了,也就是,那人君已经拥有了超过自己九灵圣体的力量。

这必然是千里先生的妙计所在,茹丹夫人想着,却又全没心思往下再深入想去,此刻千里生炽烈的深吻已令她意乱情迷,是的,就是他,就是他才能让我知晓人世间的男女之情。

两唇缠绵良久方才分开,茹丹夫人眼神迷离,将身子整个依偎在千里生的怀里。

“我想……”茹丹夫人咬着嘴唇,吃吃道,两手已经模索着向千里生的腰带处移去。

“进来吧,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千里生的声音越过了茹丹夫人,向殿门外喊道。

茹丹夫人一惊,怎么有人来了?自己意乱情迷之下竟然全无察觉。

千里生放开茹丹夫人,自顾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上。茹丹夫人依依不舍,却只好复又跪坐下来,平复平复激荡的心情。

黑烟一闪,露出了嗷月士的身形,脸上带着谄媚而又尴尬的笑容,跪地参拜:“虻山嗷月,参见千里先生,参见夫人。”

千里生嗯了一声,茹丹夫人却低头没有应声,情知前番两人激吻的情景都被嗷月士看在了眼里,虽然自己在虻山身份尊崇,而且甚至不介意被那些小妖看到自己与别人欢好的情景,可在千里生面前,茹丹夫人不知怎么的就会有种腼腆害羞的小儿女情态。

千里生笑道:“嗷月,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嗷月士站起身,却还不停的点头哈腰:“原是去夫人那里复命的,结果到长乐宫一看,夫人不在,小妖就想,夫人准是在先生这里了。”茹丹夫人和千里生的事嗷月士早就心知肚明,此际说来倒也不避讳。接着又对茹丹夫人躬身:“夫人,那广平王已除,小妖功成身退,特向夫人复命。”

茹丹夫人已经平复了心情,脸上重现妩媚撩人的娇笑:“嗯,你也会享福,听说广平王府的美貌女人你都受用了个尽。”

嗷月士嘿嘿笑道:“这还不是夫人眷顾小妖么。”

“慢着!”千里生忽然摆手,嗷月士愕然住口,惊诧的看向千里生。

千里生目光紧盯着嗷月士,嗷月士被看的好不自在,只得陪笑道:“先生……”

千里生忽的跃过身来,伸手往嗷月士身上一抹,然后将手掌一翻。

“这是什么?”千里生的手掌之上,一道暗白sè的气流隐隐散出。

※※※

轻解罗带迎sāo客,悄卸绮裙伴豪士。

一派莺声燕语的孟浪情态,池棠和薛漾面面相觑,不自禁的拉紧了褐sè衣衫,身边坐着十来个浓妆艳抹,袒衣露ru的青楼女子。

徐猛在一边倒还从容,罗老七就更是忘乎所以了,两眼放光,片刻不离青楼女子的要紧所在,一杯一杯的被劝着喝酒,总想偷偷模上去的黑手却总是被对方故作娇嗔的打开。

此青楼倒取的好名,名曰:莹玉阁。

待看到眼前藕臂玉sè,粉腿莹光的情景,池棠终于明白,此名因何而来了。

在几个人初进去的时候,老鸨还懒洋洋的不大待见,池棠和薛漾穿着褐衫短襟,罗老七一身黑乎乎的破衣旧衫,一看就不是一掷千金的阔士豪客,结果罗老七捧出一大把黄灿灿的金子来,大声疾呼:“上酒,上菜,上女人!”,此举大惊四座,连带着老鸨的表情如雨后骄阳,大放灿烂,几乎把全青楼的姑娘都喊了出来。

罗老七是看着这个也好,看着那个也爱,四个人愣是要了十五六个姑娘作陪。

依罗老七的意思,喊了姑娘来,直接月兑了裤子,硬挺挺的勇往争先即是,偏生青楼规矩,得先饮酒作乐,充充风雅,得到天过人定之时才可带了姑娘进房做那勾当。罗老七对这个规矩表示了极大的愤慨,还是老鸨给做了合理的安排:“这位爷,您是吃饱喝足了来的,姑娘们可都饿着伺候您那,还是两下里先吃喝着,姑娘吃饱了有劲,才能加倍服侍您呀。要不这么着,等姑娘们先吃些之后,您便选了进房,快活一番再出来不迟。”

现在,罗老七是眼巴巴的看着侍奉的姑娘们喝酒吃菜,就等着她们先填填肚子,这些姑娘岂能让罗老七得逞?声称罗老七喝一杯酒,她们才吃一口菜,罗老七乖乖照办,只是看这情形,只怕姑娘们饭食未动几口,罗老七就先得酩酊大醉了。

池棠着实有些不自在,要不是罗老七非拖着,他和薛漾早就躲房里不出来了,谁知道自己越这样,罗老七越不依,池棠初时不解,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罗老七从未去过青楼,心里紧张,难得看到跟自己一样的,自然是要拉着同去了,这也是壮胆,真要出丑也不是他一个人出丑的意思,想明白这节,池棠只好答应同往,当然,薛漾也是必须跟着一起去的,谁让他用美女这借口把人罗老七给诳到这长安城的?

“傻眼了吧?你非要我来。”薛漾埋怨道,这个时候的薛漾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野之民,正襟危坐,一脸木讷,池棠记得在董庄上刚击退祁山盗后,薛漾被董庄的侍女侍奉时也是这表情,不由暗暗好笑。

“不想被她们纠缠?我有办法。”池棠至少还比薛漾好点,他在武林大豪的朋友家中,也碰到过侍女相陪的情形,相比之下,应对的经验要多些。

薛漾轻轻挡开边上女人非要缠绕上来的双臂,尴尬的陪笑,然后转头催促:“那你倒是说是什么法子呀。”

一个半果着胸脯的艳女正笑吟吟的端着酒直靠到池棠身上来,池棠伸手一挡,笑道:“呃……我们两个是陪主家来的伴当,今ri都是主家会钞,他们两个才是主家。”伸嘴对罗老七和徐猛一努,当然,这话可不能给那两位听见。

果然,听到这话,那艳女转向而去,而薛漾身边的女人也转而搂抱住了徐猛,嘻嘻的笑了起来。

薛漾这才松了口气,对池棠一竖大拇指。

“出去透透气吧。”两个人不约而同,借口如厕,溜了出去。

离开了喧闹的青楼,站在莹玉阁之外,池棠面对着的,正是午间行刑的菜市口,一百多人身首异处,此刻血迹未干,仍能闻到一阵阵血腥味,可边上的青楼酒肆却已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了,池棠不由一阵感慨。

他在中午看的很分明,那被斩首的广平王果然是妖魔所化,看来长安城的妖魔已经深入到了氐秦王族之中,若照此下去,只怕整个氐秦国都会陷入妖魔的掌控。

“明ri随我去城外看看,一是找寻我那些时ri所居的空宅,看看能否察出什么线索来;二是有机会去那处山冈……”

薛漾奇道:“什么山冈?”

“你忘了,路上那诀山驴怪说的,那个镇山君所居的山冈,听说就在离长安城外四五十里的地方。”

“那地方在城北,大概五六十里地。”

这句话从两人的身后传来,却不是薛漾说的,这是个带着青徐口音的声音。

池棠和薛漾同时霍然转身。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形貌邋遢的文士,正侧着耳朵,用心听着两人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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