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窍 第092章 大家宴,老腔唱青龙

作者 : 红烧老地瓜

当夜幕降临、大地开始归于沉寂,桑家内庄的家主内府里却正是热闹喧嚣、喜意盎然之时。

大家宴,设在内府的湖心岛之上。

通往湖心岛的九曲桥一路大红灯笼高挂,桥面上仆役下人们成串的一脸喜sè手捧各类宴会所需小步快跑,岛周围的翠湖水面又布满了大红纸莲船灯,星星点点随波微荡,伴随着岛上传出的阵阵嬉笑吆喝,让整个翠湖湖面之上都盈满了过节的气氛,与那过年时的喜庆劲也不遑多让。

这桑家庄的翠湖面积本就不小,湖底又有暗河与庄外护城河相通,护城河又与从桑山流下来的小溪相连,因此水质常保干净清澈,鱼儿也生长得格外灵动强壮。受岛上热闹氛围的影响,此时连鱼儿们也游得格外欢腾,不时蹦出水面欢快地摇动着鱼尾。

翠湖面积大,因此建庄当时人工堆积而成的这湖心岛面积也小不了。岛上遍种各类绿树红花,岛四周又有各类休闲纳凉的亭子、避暑阁楼、游船坊等建筑,围着岛中间一个很大的场坝。

这场坝,正是桑家内庄非常重要的一处聚会地。在这八年来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处处弥漫着人们发自内心的喜悦。

场坝青石铺就相当平整,一侧建着个红木圆梁、木板作地、高一丈的戏台子,二十多张大圆桌将场坝摆得满满当当,超过两百人的桑家内族家眷、各级管事、队长等家族重要成员齐聚一堂,下人仆役们端着菜盘酒壶往来穿梭,席间杯觥交错、吆喝不断,好一派其乐融融、热闹非凡之景。

酒过三巡,正是酒意微醺、喜不自禁之时。坐在最靠近戏台的主桌上的老祖宗放下手中的酒杯,盯一眼身边正忙着应酬络绎不绝前来敬酒之人的桑坦,又笑吟吟地对着隔了一个身位的桑琨道:“阿琨,老身今儿个高兴,让孩儿们唱一个罢……”

正闷头啃着鸡腿的桑琨闻言,立即站起身来扭头大声吆喝,声音喜悦粗犷嘴里包着鸡肉又有些含混不清:“老鳖——嗨!嗨!老鳖你别忙了!桌上的菜够下酒了,老祖宗今儿个高兴,你带着兄弟们上台子赶紧唱起来!”

正在戏台左侧灶台边忙活的一名老瘦干瘪的厨子听见吆喝,兴奋得立即丢下手上的锅铲,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一边对灶台和菜案周围的十几个兄弟喜滋滋地道:“都别忙活了!八年了,八年了啊,从来没见过老祖宗像今儿个这样高兴!兄弟们,cāo家伙,上戏台!”

“好咧!”

一群胖胖瘦瘦高高矮矮老老少少的厨子闻言,喜滋滋地齐声应答,全都丢下手里的菜刀锅铲盘碟,摘上的围裙,又变戏法似的从各处掏出弦子、胡琴、响板等能发出声响的各类玩意儿,又有两人直接提起两面行军锅和擀面杖,跟着一手cāo起一条长条四腿木凳、一手抓起磨刀石的老鳖,流水似的登上了戏台。

“备马!”

“嗨!”

“抬—刀—伺——候————”

这一句越拉越长音调也越来越高,带着陵南泥土芬芳味和大地苍茫感的“陵南老腔”从他沙哑的嗓子里喷shè而出,百转千回余音绕梁,令整个戏台登时充满沙场里的金铁交鸣和刀光剑影,也让人感觉此时这老鳖已被桑家百年前最伟大的先祖“小青龙”附体,又整盔上马伸着手等着人抬他的“青龙滕云刀”来递将于他。最后的尾音将收未收之即,众人又脚踏木台三下同时高声应和:

“嗨!嗨!嗨!”

如此气震河山的开场,登时就令肖毅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嗨!”声余音未停,台上十几人手中的弦子、胡琴、响板、行军锅……同时奏响,吱吱呀呀、吚吚呜呜、蓬蓬嚓嚓,又不时合着鼓声节奏脚踏木台发出整齐的嘭嘭声,一段过场音乐登时又将人带入了萧杀、苍凉、夕阳余晖笼罩之下、黄土高原之上的中州军阵之前。

和着乐音,老鳖将苍老的身板绷得笔直,左手握着磨刀石、右手二指并剑带着苍凉的目光遥望远方,口中开唱:

“将令一声震山川——”

嘭嘭——“呔!”

“人披衣甲马备鞍——”

嘭嘭——“呔!”

“大小儿郎齐呐喊——”

嘭嘭——“呔!呔!”

“催动人马到阵前——”

嘭—“呔!”嘭—“呔!”嘭—“呔!”

老鳖作个“横刀立马”之姿,乐音陡然激昂,节奏猛然加快:“头戴紫金冠——”嘭!“身穿玉连环——”嘭!“胸中狮子扣——”嘭!“腰中挎龙泉——”嘭!“弯弓似月牙——”嘭!“狼牙囊中穿——”嘭!“催开青鬃马——”嘭!“豪杰敢当先——”嘭嘭嘭——

唱到此处,老鳖手提板凳猛然窜上前一步,手中磨刀石一次次高高举起又砸在凳上,嘭嘭嘭,引领着众人脚踏口呼,嘭嘭嘭,“啊嘿——啊唷哟嘿——”,似乎正是那“小青龙”一马当先冲入了敌阵,儿郎紧随其后个个奋勇,在千军万马的呼喝声中,人人手起刀落,处处血光四溅,斩得那敌将一分为二、杀得那敌军人仰马翻,整个黄土高原上很快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直到ri月无光、天昏地暗……

这一阵厮杀,军号齐鸣、战鼓嘹亮,刀剑相撞、吼声震天,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弄得全场的观众全都热血沸腾起来。

杀得兴起之时,老鳖又抬起板凳一头又重重砸下,手中磨刀石高举立定,仰天长嘶:

“有吾青龙镇陵南——”嘭!

“敢叫鼠辈不见天——”嘭!

众人又转着嗓门齐声嘶吼“啊嘿——啊唷哟嘿——”嘭!嘭!嘭——啪!

最后那一声“啪”,却是台上十余人一齐跃起右脚又重重踏于台面,发出了最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竟震得整个戏台都抖了三抖……

戏码词虽不多,但也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唱得台上台下人人汗流浃背,酒气挥发弥漫了整个湖心岛。

而在整个过程之中,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的投入,那么的忘我,仿佛他们不是今天这桑家围着灶台锅沿、柴米油盐酱打转的卑贱厨子,而是当年追随在青龙先祖麾下那来去如风、大杀四方的铁军,佝偻的背直了,无力的腰硬了,个个雄赳赳,人人气昂昂!

就算青龙先祖已逝去百年,那对他们这些老兵而言,此时这戏台也不再是戏台,而是他们多年前跟随威震天下的大都督持缰催马的火热沙场,一登上去、唱出来,就点燃了内心里那早已熄灭了八年的熊熊烈火,燃烧了自己,也燃烧了台下的观众……

台下的桑家族人们,对这出“老腔唱青龙”是再熟悉不过。台上的每一次跺脚,也引得台下一齐跺脚。当唱至临近末尾那百转千回又激扬高亢的“啊嘿——啊唷哟嘿——”时,全场齐声应和,人们都涨红着脸使出了全身力气。最后那一声“啪”,更是两百多条右腿一起抬起又重重踏下,带得整个场坝、甚至整个湖心岛都跟着那戏台一起抖动起来!

只有两人很不同。

慈眉善目的老祖宗在听的过程中一直面容平静,只有两道清泪在台上的戏码快结束时悄然涌出……家主桑伦没有跺脚、没有应和,反而头颅逐渐黯然低垂。这迥异于群情激奋的一幕被肖毅瞥见,令他微微有些动容。

戏码刚停,台上众人身型将定未定之时,满面红光的桑琨大喝一声“呔!”右手cāo起桌上的一个酒坛就向台上的老鳖扔去。老鳖手腕一翻扣住飞来的坛沿顺势身子一转一个下腰式,背靠板凳双手倒转酒坛就开始如鲸吞月般痛饮起来。

呼呼呼,十几个酒坛陆续被台下的男人们扔上舞台,台上众人全开始仰头痛饮。饮完,十余个空空如也的酒坛被一齐啪的一声摔在台面,十余条汉子又哈哈大笑,引得全场一齐鼓呼喝彩。

一出“老腔唱青龙”,将大家宴的气氛推向了一个高氵朝。

台上饮,台下也不闲着。肖毅刚转回身子,就看见十余个酒坛杵在面前,身旁的梁腾保又抓起一个坛子塞在他的怀里,一桌十几名外姓少爷人人红光满面、情绪激动,又盯着他同声齐喝:“干!”

肖毅cāo起酒坛与那十几个酒坛碰在一起:“干!”

在抬头将酒汩汩灌入喉头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喜欢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氛围、这样的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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