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吴悠觉得有些憋闷,便找了个由头出去,拎着坛酒坐下廊下吹风。,,用手机也能看。忽然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旁边,还没回头,便听到了一句轻轻的“谢谢”。
是苏忆柳。
“这些天你受委屈了。”看着她清减了不少的脸庞,吴悠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心疼。
牢里头的ri子本来就不好过,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本来觉得很委屈很心酸,但是红药告诉我你在外面智计百出,我忽然就好像放下了心,只剩了满心的期待。”她似乎很意外他的这句话,想了想笑意盈盈的说道,然后问她,“我可以坐下来吗?”
“我那哪叫智计百出,分明是左支右绌。”吴悠自嘲的笑了笑,往旁边挪了点位置,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智计百出也好,左支右绌也好,都是个盼头。”她笑了笑,目光游移不定的在阶下的花木山移过,最后停在一从修竹上,“那天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激动了。”
那天?吴悠愣了愣,才想起她说的应该是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没什么,也是我不对,我,我不该说那些话的。”吴悠笑了笑,反手将手中的酒坛子递给了苏忆柳,“要来点么。”
苏忆柳愕然的挑了挑眉,顷刻之后摇了摇头,微笑着笑道,“我不要。”
“为什么?”虽然觉得有点自讨没趣,但是吴悠倒也不至于为此而发怒,所以仍然坐在那里,大口的灌了些酒,不怎么在意的问原因。
这个年头的酒度数不高,要喝醉挺难的。
“因为不够女人。”苏忆柳理好了裙摆,顺手拂去耳边的鬓发,“优势不多,若是连这点都失去,那我真不知道何以立足了。”
“你还真够坦白。”吴悠被她这理由逗笑了,装女人味的女人很多,但是像她这么坦白的却不少。
他撑着手放松了往后靠,看着她脸上盈盈的笑意,亦媚亦庄,亦喜亦怒,她的身上似乎总有一股属于自己的韵味在里面。
他们可真算上是先了解身体,再了解个的典型了。吴悠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忍不住笑着又大灌了一口酒。
“那我当做是赞美了。”她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将下巴放在膝盖上,目光望着天外看的有些发飘,“一个人若像我这样,十多年一直在维护这种东西,那再糙的女人也会充满女人味儿了。”
“你很好。”吴悠认真的看了一眼她,然后移开了头,“就像是我之前说的那样,你是个好女人。”
“你大概是唯一这么说的人了。”她自嘲的笑笑,沉默了很久,忽然张口说,“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也许是气氛正好,也许是酒意真的上头了,也许只是看着她那样子就想听听她说话,所以他答应道,“好。”
“我,”她望着庭中的花木,似乎在想从哪里开头,过了半晌才慢慢张口,““我本来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六岁那年父亲犯了罪,便被没入贱籍,发配到了教坊。这个地方,别人都要哭闹三五个月才会听话,唯有我,三天过后就成了最乖顺的孩子。”
吴悠静静的喝着酒,他知道她只想找个人说话而已,所以没有搭茬,任着她语气平静的讲下去。
“其实她们不知道,我根本连三天都没有哭够。因为入教坊司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他们用稻草席卷了死去的女孩子扔在车上,我问那些女孩子会送到哪里去,他们说,大约是义庄吧。”
“大约。”苏忆柳想到这个词,笑容很冷,“她们都是罪臣的女儿,父兄早就被枭首,没有人会在乎她们最后死在哪里的。于是在那刻,我很简单的想,我不愿意像着她们那样死去。”
“跟我同去的族姐妹们哭着说不如随父母一起死了好,可我知道,她们是没有见过死人是什么样子才敢那么说的。于是她们哭闹,我不,我对着每个人笑,我讨好每个看到我的人,我让大家都喜欢我。虽然她们都骂我,瞧不起我,可我能得到干净的衣服,能得到最多的食物,能让管教我们的乐女歌娘们在喝醉了之后不拿我出气。”
“我不是个勤快的人,最开始我干过杂活,洗衣抹地,端茶倒水,但我很快就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太累了,而且如果这么长大的话,将来我只能做最低等的一层ji女,接待着一群不喜欢的客人,赚一些皮肉钱,然后要么早早的死掉,要么等年老sè衰之后,再次成为最低等的杂役。如果我想拜托这种命运,那我得有才艺。唱歌,跳舞,乐器,书法,作诗,等等等等,在那个地方,每一样本事都是可以来卖的。”
“但可惜的是,我不是最聪明的那个。我会唱歌,但不是最好的,会跳舞,也不是最好的,我几乎要绝望,我努力的观察,分析,总结,然后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终于发现,我可能不是最美的,最聪明的那个,但我可以成为最女人的那个。”
“没有人卖过温柔和善解人意,那就由我开始吧。可以跟他们谈诗词歌赋,陪他们唱歌跳舞的女人很多,但是能温柔体贴的让他们感觉到舒服,暂且忘记俗世生活的烦恼,得片息安静的女人不多。来教坊的男人,未必每个人都是找人上床的,他们更多的时候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让他们感觉不孤单寂寞。”
“于是,渐渐的我出名了,有很多人来找我,我开始拥有了一批固定的客人,他们并不像是迷恋那些行首大家一样疯狂的追逐我,但是每个月却总会到我这里来坐一坐,过上一晚。我也陪别人睡,但是次数要远远少于我的同行们。我不引人注意的安排着我自己的生活,让教坊赚到钱,也让我自己攒到钱。”
“十六岁的时候,我如愿嫁给了一个蜀中的大客商。我不能嫁京城人士,这里每个人都知道我的过去,我要想重新开始,过普通女人的正常生活,那我就得离开京城。所以我去了蜀中,使计从富商家里逃月兑,然后来到这里,像是个普通女人一样,找了个极其普通男人嫁了,然后过平凡的小ri子。”
“纸里头包不住火,很快他知道了我的过去,于是开始轻贱我。我的过去并不是我的错误,我想活着就只能那样,我不觉得那是我的错,更不觉得,我要因此而低人一等。”
“后来,我以为我对男人不报指望了。就像是当年那些人来piáo我一样,我也可以找个年轻的,俊秀的,给他钱,给他吃喝。或许他还当自己捡了便宜,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最简单而又最实用的一段关系。”她说道这里,脸上带了些笑意,斜过头来看吴悠。
“噗,”吴悠听到这话猛的就被一口酒呛到了。怪不得他总觉得之前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原来自己的前任一直都是被“piáo”的那个。
“那现在呢?”吴悠灌了口酒问她,知道她找他说这么一长串话,总不是为了说明这个的。
“现在,”她转过了头去,仿佛对庭中的花木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是个女人,总没办法像男人那样提起裤子就不认账,时间久了心也就不知不觉的挂在了上面。我本来只当他是个混混,可后来发现他不止是个混混,我开始又不可抑制的想要嫁人。”
“这一次,不是什么手段,也没有把谁当成工具,只是就想那么跟一个人在一起。”她咬着嘴唇,看上去有些紧张,“我怕他不要我,我又觉得他是真的在意我的,我思来想去,坐卧不安,最后我就对自己说,找他去聊聊吧,如果他听了你的过去之后还不嫌弃你,那你就大胆的试试吧。”
她说完这句话,然后抬起了头,认真的看着吴悠,“你嫌弃我吗?”
“钦佩。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但可以改变自己适应环境。你一直都很努力,这份心力是普通男子也所不及的。”吴悠放下酒坛子,伸手搭上了她单薄的肩膀,“这种女人,我说不出半分轻贱的话。”
她坐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是震惊的表情,大概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样的答案。最后,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靠在他肩上,眼里有着泪水落下。
“不过,我还需要点时间。”吴悠从她背后揽着她的肩膀,才发现她的身子是这么的瘦弱,他叹了口气,有些踌躇的说道,“我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和评论,但是我爹娘的我不能不管。我需要点时间去说服我爹娘,让他们认识到你的好。”
“我知道。”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我不是那些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今天说了心事,明天就等着你的轿子来接我。你放心,只要你想要我,我就有办法嫁入你家。”
“你,”吴悠偏着头去看了一眼她脸上的得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我觉得其实这次你也不用我救的。”
“我是有办法出来,可是我更喜欢有个男人担心我,保护我。”她得寸进尺的偎在他怀里,伸出手抱住他的腰,“我想要个家,做个女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逼得自己比男人还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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