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员外给吴悠安排的地方在淳化坊,虽然离着宫城比较远,没有在北城王公贵族的聚集之地,但比起洛河两边的房子已经好多了。
掖庭宫有掖庭令,掖庭丞,书令史,书吏,计史,典事、掌固、监作、计史这种管理官员,还有宫教博士、内教博士、经学、史、子、集缀文、楷书、《庄老》、太一、篆书、律令、吟咏、飞白书、算、棋等各色老师,是一个庞大的超出了吴悠想象的机构,基本上能自给自足的教导出供应整个宫廷各处需要的专门人才,算得上是皇宫内的人力资源部了。
“不过人虽多,但是宫内的事不少,所以还是常常需要从外面请人来。”秦朗有些醉意的说,“眼下宫中的百花苑与明德殿都需要人。明德殿后殿的屋顶要重新整修,需要技术娴熟的漆匠、木工,还要体力强壮的年轻劳力搬木头。至于百花苑,则是因为去年陛下令人从长安搬了许多花来,宫中花匠人数不够,急需有技巧的花匠。”
吴悠刚才听着他说,便已经明白百花苑其实是宫中的一处大型温室,虽然这个时候没有玻璃,但是古人仍然相出了很多法子。例如透明度极高的油纸可以起到类似于玻璃的作用,而火盆火龙以及冰窖的出现则是解决了加温的问题。只要工匠经验丰富,还是可以在这种地方种出四时花木来供女皇欣赏。
虽然之前高宗嫌其靡费颇巨,规模一直不大,但是自从他过世之后,他老婆跟女儿对着这个倒是爱好的很,女皇本人更是希望仿效王母,令自己的居所时时百花盛开,所以在这上面的花钱十分痛快,宫中的温室是一年大过一年,但可惜扩张的速度有点超越了工匠的储备程度,所以近些年来也开始朝民间招人。
比起去做那些搬木头爬上爬下的活,吴悠自然还是愿意做这个,当下就替着秦朗斟了杯酒,“不瞒大哥说,我在家乡就是当花匠的,这活计我熟,不如你替我谋份这个差事如何?”
“没问题,这事就是我负责的,只是你愿意我都能帮你弄好,只是,”秦朗看着他,有些为难的提示,“这个可是会被当做匠人看待的。”
吴悠愣了下,看了看席上胡魁的脸色,忽然明白为什么秦朗一直把委屈这句话挂在嘴边。
士农工商,时人眼中,工匠都是低贱的,只是比商人高上那么一点点,与着读书人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秦朗知道他读书识字,还担负着教胡魁的职责,所以就觉得让他作为工匠入宫是十分委屈的事情,怕他不愿意。
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吴悠对着各种技术工种的阶级划分并不十分在意,只要目的能达成,以后有了皇帝撑腰,哪怕他就是目不识丁做三公九卿也没压力,所以当下一拱手,做出一副慷慨激昂之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是被记入匠人策而已,秦大哥尽管帮我弄去,悠不介意。”
“吴兄弟果然是个爽快人,有你这话我也放心了。”秦朗见状,却是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舒展了眉头,“其实如果可以,我也想给你弄个书吏之类的差事,只可惜敝兄能力有限,实在是有负老大人之托。”
吴悠听着他说漏嘴透出的意思,知道背后主使果然是狄仁杰,当下也笑而不语,只是点头劝酒,喝的宾主尽欢。
秦朗的效率果然不错,第二日回来之后便带来了文书制服以及腰牌,告诉他明日早上一起去皇城,他亲自领着吴悠报道。
第二日一早,吴悠三更天就起了床,丽娘早起给了他做了饭,吃完饭换好衣服,然后便顶住韩丽娘在家看好胡魁,若是他不肯好好读书,就直接揍他。
“为什么叫小师娘看我,明明是我比她大。”胡魁内牛满面的扒着早饭抗议道,他在家时还能时不时的偷个懒模个鱼什么的,谁知道跟着吴悠一起到了这繁华地方,还想趁着吴悠不在家出去玩呢,没想到吴悠根本就不给他机会,直接祭出了暴力管制这个大杀器。
胡魁才不会提这来的一路上他被韩丽娘教训了多少次呢,总之他无比的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对这丫头真的下手,要不然以她的凶悍劲儿,自己坟头草都老高了。
“如果你有她那份自制力,我就让你看着她了。”吴悠哼了一声,对着韩立娘却是温言软语,“你自己在家小心点,想出去玩的话记着多带点钱,不要舍不得花。至于这小子,每天走之前我已经把功课教给他了,你盯着他做,少一页就揍一顿,只要打不坏就行。”
娘点点头,想着的却是吴悠白天在宫里的事,“夫君你要不要带几个胡饼做干粮,要是白天没饭吃咋办?”
“小师娘,那是皇宫,皇宫好不好!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什么好东西没有,带什么干粮。”胡魁非常没有眼色的蹦出来博存在感,然后被吴悠一个暴栗敲了过去。
“不用了,秦大哥说宫里头管饭,我晚上跟他一起回来就是了。”吴悠看差不多,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后教导了韩立娘几句什么玉不琢不成器,教不严师之惰,要她严禁胡魁跑出去玩之后,才出了门在门口跟秦朗一起上班。
洛阳的皇城在城市的西北角,洛阳城被一道洛河分成了南北两块,大多数人都是在洛阳南城住着的,所以文武百官上朝时都要过河,而河上的洛阳桥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开着的,作为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它有士兵把守,有严格的打开时间,所以一般要去皇城上班的人,都会在桥这边守着等。吴悠他们去的时候,桥头已经挤满了车马,当然也有很多跟他们一样步行的低阶小吏,或者是那些要去北城做生意的小商贩。
“来,来,反正还有一会儿时间,吃个胡饼。”秦朗每天早上都要经历一遭,早就见怪不怪了,自己冲到了一堆人里面去,半天挤出来时怀中抱着几个胡饼,很大方的分给吴悠。
这还真有些早先时候上学等校门开的样子,吴悠好奇的左顾右盼,见者有好几个地方都围满了人群,这明白原来是早起做生意的小摊贩。
在唐朝早期,官员很讲风范,有一个宰相因为买了胡饼藏在袖子里,在早朝皇上讲话时偷吃,结果被指责仪表不断而罢了官。不过现在规矩显然松了很多,吴悠看着不少朝服颜色品级颇高的大员也手拿着小吃吃的不亦乐乎,而一些低阶讲究不多的,更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很有气氛。
在这么等了两刻钟之后,桥那头传来了有节奏的金属声,隔着铁链可以看到是一队甲胄鲜亮的执戈卫士走了过来,人群渐渐骚动了起来,买东西的人都跑了回来,大家按着自己事先排好的次序站整齐,等着卫士们解开了锁链走上两旁的箭楼,人群开始蠕动,慢慢的通过了洛阳桥,然后根据目的地的不同分散了开来。
吴悠跟着秦朗一起过了河,这会儿月亮已经落下,天色也亮了不少,皇城那厚重的城墙和远处高台上的飞檐斗拱在晨曦中渐渐变得分明。看着那巨大辉煌到让人不禁想要俯首膜拜的建筑,吴悠深深的吸了口气,心里头涌出了一股豪情。
盛唐,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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