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淳风堂的路上,梅敬一直跟杨宝忠家的打听,老爷太太昨夜睡得可好?今早起来气色如何?老爷心情如何?太太心情如何?杨宝忠家的心里也不耻梅家这个长子嫡孙的做派,虽不敢如何做色,只木然一张脸说:“大爷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淳风堂,只有梅云氏在屋内太师椅上端坐,见梅敬进屋,冷着一张脸喝道:“跪下!”
梅敬不敢多说,忙在他母亲面前低头跪下:“母亲息怒。”
杨宝忠家的知道梅云氏要教训梅敬,忙带着一干丫鬟仆妇出去了,里屋只剩下一个如意守着。这如意人如其名,真是事事皆如太太的意。首先这长相,一张马脸也就罢了,还一脸麻子,一副死相;身材娇小,却是个水桶腰,这等姿色放在太太屋里,太太自然是最放心不过的。且如意对太太忠心耿耿,一切只知奉承太太的意思,旁人一概不管。
如意见梅云氏发火,知道是昨夜的气又上来了。昨晚上处理了梅敬的事,梅老爷又去了西子南子那里,把糟糠妻晾在一边,梅云氏气得要背过气去。
“太太别恼,横竖先把眼前的事料理了再说,咱们胳膊折在袖子里,何必让那些个小人看笑话。”如意此言指的是柳、桂两个姨娘,今儿一大早,桂姨娘便风风火火的要来给梅云氏请安,想来是从哪里听说了梅敬的事,准备来看笑话,臊得梅云氏一张老脸没处放。柳姨娘人虽没来,却也派了小丫头一直在淳风堂外面守着听信儿。
梅云氏知道如意说的有道理,趁着嗓子又骂梅敬:“你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样没有分寸?你那书香院,那么多人还嫌不够?非要去碰你弟弟的屋里人?我实话告诉你,老爷也气得不行,昨晚已经说要打死你一了百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梅敬虽知父亲不可能真的打死他,但是皮肉之苦他也受不住啊,抱着梅云氏的腿做可怜状说:“娘,孩儿酒后失德,才做了错事,儿子白死不足惜,若是气坏了爹娘,那就万死莫赎了。娘,儿子知道错了。”
梅云氏虽然气梅敬,但是究竟是亲生儿子,怎舍得他受苦,又问:“说,你怎么就想起那青儿来了?”
梅敬忙说:“儿子年轻不知深浅,经不住诱惑,所以做了错事。”
“好哇,果然是那青儿勾引于你,你叫我怎么说你,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行事怎么这样不堪,什么女人都沾,什么女人都碰!”梅云氏抓住一句话就开始抚桌叹息,如意忙加油添醋的说:“果然如此,分明少爷是被那蹄子勾引了,才做的错事,太太可得想想办法,不然咱们大爷这样的尊贵人,如何受得住老爷那一顿打。”
梅敬听说事有转机,也乖觉的说:“娘,总归是儿子一念之差做了错事,父亲要罚也是应该的,儿子这就去父亲面前领罪。”说着起身,不顾梅云氏的劝阻便去淳风堂外面跪下,对杨宝忠家的说:“梅敬酒后失德,特来向父亲请罪,求父亲重罚。”
杨宝忠家的见梅敬演得这场好戏,忙就去问梅云氏该怎么办。梅云氏便让如意去请梅兴林,此时梅兴林才吃与西子南子吃了早饭,心情舒适,见如意来请,说是梅敬来请罪,虽不如昨夜那般气恼,也摆出严父的模样表示要出去教训儿子。
西子忙拦住梅兴林说:“老爷,可别气着了,大爷既然知错,那就算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
南子也上来说:“老爷才回家里,就教训大爷,岂不是伤太太的心?不如就交给太太处置好了。”
梅兴林被两个美人这样软语温言的一说,什么火气都没了,模着两人的小手说:“我且去去,就回来。”
出去见了梅敬,见他正端端正正的跪着,梅云氏一夜没睡好,也甚是憔悴,便装了样子对梅云氏说:“夫人,养出这样一个孽障,终究是子不教父之过,我也没脸管他,都交给夫人处置吧。”
又对梅敬说:“不孝的畜生,若是有二回,我也不打你,直接捆了扔出门,我梅家不要你这样的不肖子。”
梅兴林教训完后,又匆匆走了。梅云氏与梅敬都不料昨夜的事,这样就草草了结,都愣住了,半响梅云氏才吩咐梅敬进屋继续受教导。
梅敬对青儿欲行非礼的事,就这么被莫名其妙的搁下了,只有下人们私下闲聊中,说些风言风语。梅敬没有受罚,青儿也没有自杀,一件风风火火的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无人再提,确乎叫人错愕。
求是苑里的人因那夜对青儿袖手旁观,在梅云氏面前又做了伪证,担心自己日后要被青儿报复先时心里觉得惴惴,后来日子见长,具是把心一横,将最初的几分歉意变成的仇恨,念头一转便想成:若不是有青儿这个祸根,何至于梅敬跑来非礼,若无梅敬来非礼,自己何须半夜被老爷太太找去问话,现在自己何须担惊受怕?
青儿的遭遇让在后厨的何花田力夫妻也如芒在背,他们在后厨,消息也不灵通,传到他们耳中的时候,早已面目全非。有说青儿放荡下贱,勾引了弟弟又勾引哥哥的,有说自古红颜多祸水,青儿那样的长相就是祸害,也有知道青儿为人,知道她纯属无辜受害的,却迫于梅云氏与梅敬的权威不敢开口,渐渐的人们口风一致:青儿美貌不守本分,勾引了梅敦又想攀附梅敬。
梅敦听到这些风声,心里难受却没有办法,他虽是主子,但是男子管不这这些事。况且这些事本就是越反驳越否认,别人说得越热闹。梅敦只觉得自己是生了楚霸王的千斤神力去捻绣花针,有力气没处使,加上又担心青儿寻短见,每日好不烦恼。
梅敦那边日夜悬心,青儿却已经从那夜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她大仇未报,怎肯先梅云氏与梅敬而死。每日见阴沉着脸都在琢磨要如何鱼死网破,拉上梅云氏与梅敬垫背。青儿这恐怖样子,吓坏了青莲,青莲又说与梅敦,便撒手不管,梅敦更担心了。
青儿乐的青莲不来,她一个人在房中比有个人守着舒服多了。外间流言蜚语,恶语中伤她也有所耳闻,但话说回来,前辈子窑姐儿她都做过,现在还能被唾沫星子淹死不成?
趁着无人,青儿关好门窗,从脚踏下取出一个黑色小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装的正是那次出府悄悄带回来的夹竹桃叶。隔了这样许久,叶片早已干枯,但是青儿知道,即便枯萎了,里面的毒素也依然致命。青儿小心翼翼的将叶子剪成小片,再取出身上的香囊,将碎叶片换进香囊里仔细封好,深深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出此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