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的高处添了一座新坟,坟边已经有野草蔓生,想要爬满坟头,坟前两个人影不顾烈日的曝晒立在哪里。
“若不是我,任大哥不会死。”青儿蹲在地上,抚模着任侠的名字,含泪说道。
苏青主道:“若不是我,他也不会死。”
青儿摇头:“青主,你说为什么会这样?若不是为了护住我,任大哥怎么会死;若无人害我,我又怎需要任大哥护。你说为什么别人要害我?为什么别人想害我就可以害我?”
青儿再次陷入艰难的思考中,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竟会坎坷不断,任人摆布欺凌?前生的事也就罢了,今生不曾妨碍他人姻缘,也不曾为人庶女,却为何还是屡遭荼毒。这个问题青儿反复想过多次,都没有答案。原本立誓今生再不任人凌虐,可在现实面前早已成了空话。只说苏二的多番加害,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叫青儿含怨,如今再加上任侠的一条性命,更叫青儿愤恨不已。
苏青主楞了楞,答道:“你是一介民女,无父兄照应,自然受人欺凌。你看这世上为何女子都要依人过活,皆是因她们无力自保。”
青儿握紧了拳头:“是了,是了,皆因我无力自保的缘故。我若有曾令嵩的武艺,谁人敢来欺我?我若有梅映月的出身,谁人能欺到我头上?不是因为强出头,不是因我退让不够,只因我无力自保,所以人人皆可欺凌于我。”青儿说着站了起来,凝视着苏青主道:“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不敢不能欺我?”
看着青儿充了血的眼睛,苏青主心里确是欢喜的。为什么苏夫人敢公然薄待暗中虐待,为什么苏白山敢一次次得寸进尺,不是因为自己欺人太甚,也不是因为自己避让不够,只因自己母家无势,无人敢为稚子出头。为何今日苏幕遮对自己束手无策,苏夫人退避三舍?不是因为他们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而是今天的苏青主名震天下,前途无量!而现在,青儿也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
“只有你比他们强,他们才不敢欺负你,只有你比他们厉害,他们才敬畏你。”苏青主笃定的说道:“做人上之人,翻云覆雨尽在我手,宵小之徒何惧哉?!”
“是了,是了,做人上之人,翻云覆雨尽在我手,宵小之徒何惧哉!”青儿瞪大了眼睛,大声说道。
“从此之后,你不是仆役之女,也不是梅家庶女,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青儿,你可愿和我一起做人上之人?”苏青主殷切的问。
“好,我们一起做人上之人,再不受人欺凌!”
这一番对话,叫两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自已。青儿低头,目光再次落在任侠的坟上。看着眼前的新坟,青儿只觉得血气上涌,要杀几个人才能泄愤。任侠就被埋在眼前这个浅浅的坟茔里,两个月前,他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却已经腐烂在了泥土里。只因为他应了苏青主的托付保护自己,留在这人世的,不过是一丘浅坟,一方墓碑。青儿从地上拾起泥土复又堆在坟头,想象着初见任侠时,他那副豪爽快活的模样。
“任大哥,可有亲眷?”
苏青主的心里比青儿更加不好受。任侠是他的兄弟,风尘结交的知己,一言之诺,性命相托。失去了这样的朋友,苏青主怎能不恨?这两个月来,苏青主恨不得将长安京翻过来,除了寻青儿,就是要找到那三个劫匪为任侠报仇。
“他是江湖中人,不知父母,只听说在惠州老家还有哥哥嫂子。因兄嫂容不下,才投了师门学武。”苏青主摩挲着石碑上“惠州任侠”四个字,心里觉得遗憾。两人相交只因意气相投,对于出身来历并未在意,以至于如今任侠身故,连他可有什么舍不下的人,未了的事都不知道。
“既如此,那我就厚颜认了任大哥做哥哥,日后添坟供奉,都是我田青儿的事。”青儿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苏青主看着青儿,淡淡的笑了,这是青儿会说的话,会做的事。九泉之下的任侠若是听到,说不定会手舞足蹈大喊着喝酒吧。任侠是何等磊落爽快的人,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肯皱眉,自己若是太过做悲,怎配做任侠的朋友。苏青主从怀里模出一把匕首,蹲在任侠的坟边挖了起来。片刻之后,土里露出木匣的一角,接着木匣被苏青主从土里取了出来,用袖子拂了干净后,方才打开。
“这是任侠的佩剑,他说乃是师尊所赐,从不离身,你既做了他的妹妹,这剑自然该由你保管,日后也算是个念想。”
苏青主手里捧的,是一把非常普通的青霜剑。男子用着略有些短,青儿这样的女孩儿拿着倒合适些,想来是任侠少年时的佩剑。
青儿毕恭毕敬的从苏青主的手里接过剑,紧紧的握在手里,接着直挺挺的在任侠的坟前跪下,祝祷:“兄长地下有知,请保佑青主和妹子找到仇人,为你报仇雪恨!”言毕俯身三叩。
拜祭完任侠,苏青主带着青儿四下里看了看。他将任侠的安息之所选在了自家的产业里,有山有水,有人照料。连着两处山头,都是苏青主的生母留下给苏青主的私产,连苏幕遮都不能染指。山下是一片良田,守着山泉的滋养,由苏青主的佃户们种着。苏青主自己的宅子就在山脚下,依山而建,背山环水。
苏青主偷望着青儿,林间斑驳的阳光洒在青儿脸上,显出一种激扬的生气。
“梅敦,你不准备再见他了么?”苏青主问道。
青儿忽然被问及梅敦,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如何见他?还是不见的好。”
“你不见的时候,他心急如焚……”
“我知道,所以如今他既然已经知道我无恙,那就不必再见了。”青儿有自己的考虑,只是却不愿对苏青主说。
苏青主暗暗叹息,他其实是希望梅敦与青儿能见一面,早些有个了结。两人之间,横亘的不但有绕不开的伦常,还有梅云氏与梅敬两条人命。梅敦被蒙在鼓里,一直做得是明媒正娶的打算,梅兴林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是不可能应允的,而青儿却明知是个火坑还是忍不住往下跳,不但苦了她自己,更害了梅敦。
“如此不明不白,宏毅只怕不甘心。这样拖着,于他不好。”苏青主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了青儿似的。
“我明白的,只是我如今……我再遇灾殃,他想必是知道的,现知道我回了却不相见,想必是有什么事拘住了他。我若贸然寻了去,也不好。”青儿不敢去见梅敦,又不敢承认,只好借故推月兑。
苏青主也不好逼青儿,只得放下话题。两人都各有怀抱,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间冷清极了。苏青主眼尖,远远的见苏七来找,赶忙就迎了上去。
“忠顺王世子打发人来,说是让爷去一趟王府,我估模着是上回曾小侯爷说的那事儿有了眉目,一步也不敢耽搁,特来告诉爷。”苏七有些气喘吁吁,要知道山庄离念慈园甚远,他一路怕是马不停蹄。
苏青主与青儿对望了一眼,两人俱是一般心思,眼前旁的可以不管,任侠和青儿的仇却一定要报!
“你跟着苏七回念慈园等着,我去见世子,有什么信息我会着人传信于你。”苏青主说完,见青儿点了点头,便径直去了。
“上回他要灭口杀我的事,就此放下,你切莫再提了。”青儿追了几步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