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屏住气息,只觉梅峰将她揽得更紧,不动声色催马前行。
右前方有几点幽碧的萤火漂浮,忽而四散开来。
“伏身!”梅峰蓦然低喝,将奴儿身子按倒鞍上。奴儿什么也未看清,只听一声尖厉劲啸,旋即有劲风擦脸而过。冷汗遍体,她知道方才那一瞬间,已与死亡擦身而过。
马儿也在同一刻骤然发力,惊电般跃出,向那萤火后的草垛冲去。
风声呼啸,眼前一切飞掠如电,耳畔是梅峰镇定不紊的呼吸声,他的手臂稳稳揽住怀中的女子,一手按剑,匹练般的寒光骤然亮起,划开浓墨般夜色。
梅峰出剑,剑光照彻丈许,就在这一刹那,奴儿看见了绰绰黑影,如鬼魅而至!
眼前一暗,梅峰霍然展开风氅,将奴儿完全挡在臂弯下——最后一眼,奴儿只看到逼近跟前的黑衣人,露在面罩外的眸子森寒,劈空刀光挟一刃惨碧迎头斩来……剑光陡然暴涨,吞噬那刀光,如狂风倒卷,横扫千军!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奴儿再瞧不见半分,徒留鼻端一丝腥热气息,方才电光火石间,有什么飙溅上她的脸颊。惊雷乍起,雨声骤急,烈马腾跃惊嘶,剑风呼啸,耳边响起急如骤雨的诡异之声,间或有金铁交击,更多是热血喷溅时的飒飒,骨肉折裂间的闷声……这杀戮之声,奴儿已不再陌生。浓重的血腥气,在这暗夜里弥漫开来,直扑鼻端。奴儿将脸颊紧贴梅峰胸前,一动不动,任那风氅将她密密遮裹。隔着衣衫,清晰听到梅峰心跳的声音强劲有力。
烈马奋力驰骋,仿如腾空御风,眼前的黑暗却不曾令奴儿惶惑——她从未有过如此的镇定从容,想到身后坚定温暖的胸膛,想到与他同在,哪怕前方是修罗炼狱,万丈血池,也会一往无前。
周遭金铁杀伐声消退,血腥的味道还未散去,血水湿了风氅,渐渐渗入奴儿衣衫,带来湿浸浸的凉……隔着冰凉的衣衫却有温暖从他身上不断传递过来,靠在他胸前,周身温暖依然。奴儿抬头,却睁不开眼。
“别出声。”梅峰揽在奴儿腰间的手臂陡然一紧,下一刻她已身子凌空,被他抱住滚下鞍去。
两人滚倒在道旁,身下恰是绵软的草垛。梅峰翻身而起,揽了奴儿迅速缩身避入草垛后面。马匹径直向前飞奔,一路疾驰而去。奴儿心头顿时冰凉,只听纷乱马蹄声踏破水声四溅,从后面赶来,直追两骑而去。
梅峰一动不动,左臂一刻没有离开过奴儿腰间,始终稳稳将她揽住。雨水顺着草垛流下,湿透全身,她顾不得冷,只屏息抓住梅峰的手。
待那追赶的马蹄声去得远了,梅峰沉声道,“跟我来。”
他牵住奴儿大步冲进风中,疾奔在漆黑的夜里,眼前隐约见到一座屋舍的廓形,隐在大片草垛与木桩之后。
梅峰踢开房门,眼前漆黑一片,只有干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奴儿慌忙返身将房门掩上,虽是薄薄一扇木门,却至少能将杀机暂时挡在外面。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军马草料场,梅峰曾经来巡视过草料仓库,隐约记得这处简陋的屋舍,曾是守仓人值夜之所。
梅峰点亮火摺子,检视过门窗都已紧闭,外面不会见到火光,这才将火塘中残留的木炭点燃。北地寒冷,寻常人家都以火塘取暖,屋里除此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四下散乱堆放着干草。
奴儿靠着那木桌,身子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冷还是后怕。刺客暂时已被引开,方才梅峰一力击退数人狙杀,从精心设伏的杀阵中冲出,若非身边有自己这么一个负累,他或许可以杀出重围……奴儿抬眸看向他,却蓦的一震,只见他风氅湿透,仍在往下滴水,那水滴蜿蜒流到地板上,竟带着触目惊心的暗红。
“你受了伤!”奴儿扑上去,掀开他风氅,慌了神地抓住他双臂,在他周身寻找伤处。
他按住奴儿的手,揶揄道,“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奴儿一抬头,泪水竟涌上眼眶,什么也顾不得,惶急月兑口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事……”梅峰不说话,定定望住她。
“我没受伤。”他低低开口,语声轻柔。
奴儿这才一口气缓过来,眼泪扑簌簌掉下,什么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都是刺客的血,杀了五六人,还剩十余个……”他以为奴儿不相信,忙月兑下风氅。
奴儿怔怔望住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不知是哭是笑,仍未从方才的惊怕中回过神来。
“脸色都吓白了。”他叹息,满眼暖意,“傻丫头,很怕我会死掉么?”
那一个死字从他口中说出,叫奴儿心中又是一紧,呆呆望住他的面容,这一刻只觉天塌地陷,生生死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失去他。哪怕只是想一想,那剜心之痛也是她绝不能承受的——陡然张臂,紧紧抱住他,“如果要死,你也要死在我后面,那样我才不会为你伤心难过,受那生离死别之苦。”
梅峰一震,久久不语,只将她拥进怀抱,双臂箍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好,百年之后,我让你一步。”他在奴儿耳边含笑低语,“在那之前,你要陪我到老,一起变成鹤发翁妪,即便发月兑齿摇,老迈龙钟,也各不嫌弃。”
相隈倚坐在火塘边上,梅峰月兑去染满血污的外衣,仅着贴身中衣,胸前紧实肌肤隐隐可见。奴儿垂下眸子,竟不敢看他。他俯身去拨那火塘中的木炭,自顾凝神思索,未曾察觉她的窘态。
奴儿轻咳一声,叹道,“眼下可怎么办,难道一直等到天亮?”
梅峰微笑,“天亮之前,自有救兵来援。”
奴儿愕然侧眸,神情笃定,对她一笑道,“我们彻夜未归,默然必会警觉,带人出城来寻。我放了烈风回去,它认得路,也记得我的气息,自会带了默然寻来这里。此处离城郊已近,天亮之前,他们必会赶到。”
奴儿长长吁一口气,心下略定,却见梅峰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淡淡道,“我们的行踪被刺客知晓……只怕已有细。”
奴儿心头一凛,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此番知道自己与梅峰微服出城的人,只得军中那几个贴身的下人,若连身边的人也混进了细,还有什么人可信。
“难道又是……”奴儿沉吟片刻,蹙眉道,“不对!
梅峰唇角扬起,却没有半分笑意,目中精光流转,深不可测,“你以为,此时谁最想取我性命,谁又能带着数十名刺客潜入军中?”
奴儿正倾身去拨那木炭,闻言手上一颤,铁钳几乎月兑手。
不知道是不是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太冷,奴儿竟有些微微颤抖,靠近了火塘还是周身发冷。
“还是冷么?”梅峰从背后环住奴儿,捏了捏奴儿湿透的衣袖,断然道,“这样不行,月兑下来!”
奴儿心中一慌,却挣不开他双臂,眼见来解自己的衣襟,奴儿忙羞恼道,“不用,我不冷……”
奴儿双臂一紧,俯身贴近奴儿耳边,低低道,“为什么现在还是是怕我?”
奴儿窒住,忽觉口干舌燥,似乎周身都烫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不是,我,我没有……”
他不再言语,静静抱着奴儿,温热气息暖暖拂在我耳根。
火塘中偶有一点火星爆开,分明方才还觉得冷,此刻却似周身血脉都一起沸热了。
“奴儿。”他沉沉唤,语声低哑温柔,“我们已经错过太多的时间了。”
他的唇落在奴儿耳垂,轻轻贴着耳畔,沿着颈项一路细细吻了下来。
奴儿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喘息,心头剧跳,一颗心似要夺出胸口。
他薄削双唇灼烫在奴儿光果的颈项肌肤上,激起阵阵酥麻。奴儿被他拥在怀中,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温暖潮水之中,缓缓漂浮,忽起忽落。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环在她腰间的手移上胸前,挑开他的衣襟,隔着一层薄薄丝衣,掌心暖暖地覆了上来,极轻极柔,仿佛捧住一件无比贵重的珍宝。
奴儿忍不住喘息出声,颤声低唤他的名字,手指紧紧与他。
他停下来,扳转奴儿身子,令她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奴儿痴痴看他,他的鬓发,他的眉目,他的唇,无处不是他的眷恋。奴儿抬手他脖颈,指尖轻划过他喉间微凸的一点,抚上他薄削的唇……他手臂猛然一带,将她揽倒在臂弯。奴儿的发簪松月兑,长发散开,如丝缎垂覆,铺满他臂弯。他将她放在柔软的干草上,俯来深深看她,目光缠绵迷离。
衣衫被他层层解开,皎洁之躯再无最后的遮蔽。
火塘中木炭爆出细微的毕剥声,火光暖融融,隔绝了风雨暗夜的清冷。
看着这个曾经为自己哥哥的人,现在已经是一呼震天的将军。一路走来,到底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或许他们注定做不成一对平常的夫妇,注定要在惊涛骇浪里相携而行,或许这便是他们的夙缘,他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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