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徐大夫最后一次为宋槿画敷伤换药,看着恢复差不多的面容满意的点了点头,“赵夫人,看样子,您脸上的伤恢复的不错,再过七八天左右就可以去除绷带闲花醉梦。”
小鸢听着心里高兴不已,在一旁兴奋的说道“夫人,真是太好了,大夫说您过几天就可以解了绷带,到时候就不用整天蒙在绷带里了。”小鸢真心的替宋槿画高兴。
宋槿画点了点头,不知觉抚上自己还缠着绷带的脸上,那张脸几月未见,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对着面前年逾四十的徐大夫,淡淡说道“这几个月,多谢先生照料,却不知,我这脸能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这”徐大夫眼神看向一旁,踟蹰着该不该说出实情。
“先生但说无妨”
徐大夫心下重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夫人心里要有所准备才行,毕竟当初那个药水毁了夫人大半张脸,如今恢复起来,只怕也没有当初的完好无损。”
“是吗”宋槿画有些神伤的应了一声。
徐大夫瞧得出她伤心,想了想轻声安慰“夫人不必太过伤心,所谓相貌只不过是人之皮相,相由心生,夫人只要心地纯良,再生样貌自然如心中所想一般,再者,百年过后,容华尽褪,谁又能留有不老容颜。”
宋槿画坦然一笑,默默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有理,容颜本是皮外之相。”
顿了顿眼神瞥向窗外“过几日赵延聆会送来休书,届时我再也不是赵家的夫人,想必他对我做的一切先生也是看在眼里,到时候可要为槿画做个证人才是。”
徐大夫想了一阵,朝着宋槿画做了一礼“夫人,可否听徐某人一说,免得夫人日后后悔!”
“嗯?何事?”
“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您与赵先生共度五年有余,这五年虽有风雨,但也是以礼相待不是”
徐大夫在这个镇上也待了十几年,这镇上哪家琐事他不知道,当年他也是亲眼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千辛万苦走到一起,说什么也不愿看到两人天南地北各自飞的结果。
“以礼相待”宋槿画打断徐大夫说的话,一字一顿重复着那句话,突然提高声调尖声笑道“若说以礼相待,他赵延聆的礼也太大了,是我承受不起才是”宋槿画指了指自己的面部,狠狠说着。
“罢了罢了”徐大夫摆手无奈说道“夫人近来多注意休养,还有就是”徐大夫欲言又止,想起赵延聆,明知道她和赵延聆之间有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可是,他答应过赵延聆要隐瞒一切。
“还有什么?”宋槿画侧了脑袋好奇问道。
徐大夫摇头浅笑,敷衍说道“没什么,夫人多保重就是了,记得拆了绷带三天内不得沾水即可。”
“嗯”
七八天一晃就过去了,小鸢站在宋槿画面前,轻柔的替她解下缠在脸上的层层绷带,每缠下一圈,小鸢的心就莫名抽搐一下,这层层绷带下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既紧张又好奇,待脸上绷带全部去除,小鸢的手不由轻轻抖了抖。
“怎么样啊?”宋槿画坐在床上,看不见这新生的面容,双手不禁抚上面颊。
“夫人”小鸢声音颤抖不停,脸上也露出吃惊的神色。
“把镜子给我!”宋槿画伸出一只手色厉声荏的朝着小鸢吼道。
“不要夫人”小鸢惊恐万分的朝后退了几步,抓住梳妆台上的蟠螭纹镜紧紧藏在身后,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宋槿画似乎已经隐隐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提了裙角径直走进小鸢,小鸢被逼到墙角,还是依然牢牢护着镜子,宋槿画眼角瞥见靠窗子的地上,支着的盆架和还有在上面盛着半盆清水的铜盆,急速转了方向,待小鸢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忘了不止铜镜可以照人,铜盆里的水一样可以照出人影
宋槿画在水中倒影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样貌,倒吸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盆倾水洒,落在地上引起一声声惊脆响声闲花醉梦。
她触模着冰冷的地砖,缓缓回过神来,双手环着抱着膝盖缩到墙角,呜呜痛哭起来。那张脸看起来如此丑陋,怎么会是她的,她曾经的花容月貌已经不在了,被那个人亲手毁了,那是曾经令自己多么引以为叹的相貌啊!
几日后,赵延聆差人送来一封书信,宋槿画打开信封,里面除了一纸休书之外,还有的就是那个赵家祖传的玉坠,她大致扫了一遍休书,说的倒也平常,将她这几年在赵家所做的一切添油加醋略写一番。
至于那个玉坠,休书上也有说明,说是留给宋槿画留做纪念,也算也几年欠下她的诸多恩情。她撇嘴冷笑,将那块玉坠妥帖的藏在身上,望了一眼绣床上早就收拾好的包裹,想着是该到离开的时候了
半年后,赵宅迎来两桩喜事,一是赵延聆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大家所认可的画师,二是画师韩宁迎娶蒋小竹为妻,而蒋小竹则是以赵延聆远房表妹的身份出嫁,赵延聆望着远去的花轿,想起五年前宋槿画也是坐着这样一方大红喜轿进了他赵家大门,可如今那人又在何处,就算有诸多的喜事,身边没了宋槿画,一切也是枉然。
赵延聆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下雪天,自己半夜归来,一进宅子,就看见小鸢在一旁哭泣,盘问了她半天才道出实情,原来宋槿画在昨夜已经从后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可是她并没有回家,或许早就离开了这个镇子,带着他写给她的休书从此消声匿迹。
三个月后,宋槿画离去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宋宅,宋老爷带了一群家丁气势汹汹地闯入赵延聆家中,遍寻不到宋槿画的身影,赵老爷拎着赵延聆的衣领狠狠将他摔在地上。
“槿儿呢?你把槿儿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赵延聆趴在地上闷闷哼出声,宋槿画如今去了哪里他也是毫不知情的,这半年他托各地同僚打探,可还是寻不到她的一丝消息。
看着赵延聆默不作声,宋老爷反而更加生气,行到他面前狠狠说道“我说赵大画师,我将槿儿托付给你以为是给女儿找到好夫婿,可你呢,不仅毁了她的容貌还休了她,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槿儿过得很好”
说着宋老爷从怀中掏出一沓书信狠狠甩在赵延聆面前“你自己看,这些年槿儿与我通信尽是报喜不报忧,就连时隔一年前她被你毁容的事情也是绝口不提,你自己造的孽,看你如何让收场?”
赵延聆听着心中一惊,趴在那散落在地上的一封封书信,那是宋槿画的字没错,大致扫过一封封书信,那字里行间满满都是对赵家的感激之情,从没有抱怨一分,就连前几个月她已经被毁了昔日容貌,独自住在后院,她也是寥寥几笔一句“一切安好”就草草带过。
宋老爷心里还是气不过,自己女儿为了这个人吃了多少苦,如今还不见了踪影,这笔账总要讨回才行,宋老爷一挥手,尾随的家丁围着赵延聆狠狠毒打了一顿,他一个文弱书生,自小除了画画,又没有练过武,身子骨本来就差,哪能经得起这番折腾。
自那次过后赵延聆身子越来越弱,自此更是以床为伴,天天除了近身侍女红儿再无他人照料,每次出来红儿都是哭红了眼睛,端了盆漾着血水的铜盆坐在井边偷偷模着眼泪,今日少爷又咳血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现在整个赵家只剩下少爷和她两个人,小鸢回了宋家,其他家丁侍女也都各自赏了银两,放他们回家生活,只剩下阿红还陪着屋里那个患了重病的赵延聆留在赵宅。
如今他已经吃了大半年的汤药,可还是不见好,每次重金请来的大夫都是摇着头无奈离去。
辛卯年四月份,由于赵家祖产再也支付不起给赵延聆看病的医药费,最后商量,只得卖了祖宅,凑了钱再继续为赵延聆寻医治病
至此过后,街坊再也没有看见那个会画画的年轻画师了,只是偶尔会看见有不同的大夫进入一处小巷,最后都是摇着头满面愁容的出来。
这年秋天,大概九月份,听赵宅附近的担货郎说起一件事,那天有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妇人来到赵宅寻人,开门的管家铁青的一张脸摆了摆手,就将她拒之门外,几个月过去,当初的赵宅早已物是人非,成了常府,那座庄园被一个姓常的官老爷买下,成了私家别院。
那位夫人最后行至他的担货前,随意买了几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向他打探说道“可知道以前住在赵宅里的人去了哪里?”
他说“赵宅早在几个月前就卖了,里面的奴仆也遣散回家了,主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那可知赵家那位姓蒋的夫人如何了?”那妇人继续追问。
“什么姓蒋的夫人?”担货郎一脸疑惑,挠了挠头解释说道“想是夫人记糊涂了吧,赵家人所众知只有一位夫人,姓宋,是城南赵老爷家的千金”
“是这样啊”那个妇人长叹一声,模了模身侧挂着的一块玉坠,转身离开。
如今的常府也就是昔日的赵宅,院子里那柱长了起码有三十几年的枣子树上依旧结了累累果实,常家的小儿经常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悠哉荡着脚踝,偶尔摘一颗又大又甜的枣子,津津有味的吃着。
至此,在无人知道那曾经的院落究竟发生了何事,也无人再听过那个叫做赵延聆的年轻画师,以及他那位此生唯一的夫人,有人说他的夫人也就是宋老爷家的千金,早在几年前就身患旧疾香消玉殒了,而赵延聆也终身未再续弦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