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蓝若廷幽幽转醒之时,已是日落西山了。
她徐徐地睁开了眼睛,又是那个熟悉屋子。这一梁一瓦,都与她离开到后山无异。她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有些许疼痛。
“咝……”蓝若廷龇牙咧嘴。
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偏头,却见邓涛满目担忧地看着她,“若廷师弟,你没事吧?”
邓涛变得成熟了许多,可与那冰山欧阳翔相比,那相貌可是云泥之别。不过跟普通人相比起来,他的模样长得倒是清秀。
“二师兄,好久不见……”蓝若廷一笑,倒是看得邓涛一怔。
良久,他方回过神来,脸颊飞上了两朵红晕。他喃喃道,“若廷师弟,从前你便是可爱纯真,想不到如今你长得更是倾城绝色了……”
蓝若廷一听顿时乐得开了花。
在山上,没有镜子,她便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如何。这下听来,她便嚷嚷着要照镜子。邓涛笑了笑便从桌子上拿来了铜镜。
此刻,蓝若廷便怀念起那时候的水银镜子了。这铜镜只能模糊看到样子。只见镜子上的人儿,皮肤白皙,肤如凝脂,黛眉之下那双翦水双瞳隐隐有着种无关于性别的英气,那丰润的双唇更是若有似无地往上翘起,似笑非笑。她倒是自恋了起来,想不到男装的自己也是如此英气逼人,想来下山后,便又是晕了女子无数。
此时她忽而想起什么,低头看着自己衣衫整洁,却如欧阳翔一般一身白衣。她的心如若坠入了寒潭。
她偏头,望着邓涛,“我这身衣服是谁帮我换上的?”
邓涛看着她凝重的神色,便收起了笑意,道:“是大师兄。”
蓝若廷真想找个地洞好让她钻进去。她虽为新世纪女性,但是这些方面倒还是要注意的。这下子他可声名狼藉了。
就在她自个人伤春悲秋之时,门口又被人撞开了。
只见那人一身浅绿,只是那眉宇好熟悉。
“老大……”
那人大喊了一声。
蓝若廷倒是想起了上山前那一次蛮横的打架。
“胖子……”蓝若廷大喊,心中也是一阵兴奋。过了那么多年,他竟然还认得自己,遵守着他与她的那个诺言。
那胖子跨门而进时听到了她那称呼差点滑倒。
那人风风火火地走到床边。
蓝若廷抬眸打量着他,从前的肥胖竟不复见了,只有那一身结实的肌肉,那笑容开朗豁然,那两只虎牙露了出来。那双眸子亮晶晶的,看上去竟也憨厚可爱得紧。
“我不叫胖子,我叫梁鸿良。”他咬牙切齿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蓝若廷恍然大悟状,忙点头,“梁胖子……”
梁鸿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名字也只是个称谓,他老大爱怎么唤便怎么唤吧。
蓝若廷看着他一身浅绿劲装,倒是赞许道:“胖子也到了浅绿的级别了。”
梁鸿良俊脸一红,伸手模了模后脑勺,又是不好意思一笑“我努力了好几年,也就是浅绿级别。倒是你这几年不见了,便直接成了白色级别了。”
邓涛望着蓝若廷眼中充满了钦佩的神色,“是啊,若廷师弟也已经超越了二师兄我了呢。想来这龄山练成白衣的便是那么几个人。师父,大师兄,然后便是你了。”
蓝若廷其实换上这身衣服,还不是理直气壮的。她所学的都是半桶水,想着够用便罢。这时候她忽又想起了那袭白衣,“大师兄到哪里去了?”
邓涛笑着道:“大师兄平常极少出院子,今天我算是有幸看到他了。”蓝若廷看着邓涛那一脸崇拜的模样,心想那冰山果然就是男女通吃。
“他应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了。只是……”邓涛又停住了。
蓝若廷狐疑地看着他。
胖子倒是憋不住了。他道:“大师兄明天准备要离开龄山了……”
什么?蓝若廷还处于怔忡状态。
她一下子翻身下床正欲去寻欧阳翔。
却突然,一个墨绿弟子匆忙地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床上的人儿,道:“蓝若廷师兄,有人……有人找你……”
蓝若廷看着那弟子面容陌生,看怕是新招来的弟子。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走进了房间。
蓝若廷更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倒是站在门口那人先回过神来。
“公子……”
那样熟悉的称呼,如今一见面,彼此间初见的场景恍若昨日。
时间流逝,眼前的男子面冠如玉,温润的眸子,含笑的唇。
“李锦默。好久不见了。”蓝若廷露齿一笑。那昏黄暗淡的房间瞬间一亮。然而李锦默凝视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良久他眸色转暗,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他垂首,道:“公子,楚府,出事了……”
“什么?”
蓝若廷刚站起来,身型一震,竟有些站不稳。倒是李锦默手快,伸手便扶住了她。蓝若廷心胸似乎被大石所压,竟难以呼吸。
她紧紧抓住李锦默扶着她的手,仿佛想要从他身上获得力气。
“我们立马下山……”蓝若廷的声音丝丝颤抖着。然而她的心从未这般宁定,心思却是极度清晰。
李锦默点了点头。
蓝若廷稍微收拾了细软,便连夜与李锦默下山。李锦默早已在山下备了马车。蓝若廷在马车里方从他嘴里了解了情况。
前天晚上,便见着飞剑满身是血地狼狈而来。
他告知李锦默,有帮黑衣人血洗楚府,不分男女,一个不剩。他是在楚将军的掩护底下放逃出府,便赶来这茶楼通风报信,好让蓝若廷避过这个劫数。然而,他伤势过重,最终还是没熬到早上。而李锦默正发愁想如何通知蓝若廷时,一个白发老翁出现了,然后便将他带到这龄山上。
蓝若廷突然感到无力。那种难言的窒息感又上来了。她怔怔地,大脑一片空白,娘亲,爹爹,小翠,飞剑……他们的音容笑貌一遍一遍地掠过脑海。她想要极力捉住那些残像却是徒劳。全府上下几百条人命就这样被扼杀了。是黑衣人,又是他们。就连爹爹也敌不过他们……
全身一阵冰冷,心里的疼痛淹没了全身的感知。
回过神来,只觉脸上一阵冰凉。
她,又哭了。
原来,即使让她重新获得生命却依旧如此无能为力。上天真是爱开玩笑,竟让那些爱她的人都离她而去。
究竟为何?
唇边的笑意不断扩大,然而那笑容却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心里那块地方。心中缺了一块,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了。
蓝若廷的笑声竟是如此怆然,绝望。
泪,止不住地淌过那苍白的脸颊。
李锦默看着她那副隐忍的模样,心中一疼,手情不自禁地覆上了她紧紧抓住马车锦褥的手。
日夜兼程地赶回了天香第一楼。
蓝若廷只觉得全身乏力。李锦默轻轻地拥着她,而她几乎将自己瘫软在那人的怀里。李锦默冷眼地扫过在场众多好奇的目光。掌柜小二只能埋首于手中的工作。
李锦默从她走后便一直留着一厢房,并派人每天打扫,以备蓝若廷随时回来住。这回,他便领着她回到那间厢房。
蓝若廷看着那她曾经熟悉的景物,竟想起三人曾在厢房里肆意打闹,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她徐徐地走进屋里,手轻轻地拂过那不染一尘的桌面。
李锦默默然地跟在她的身后,眸子里倒映着尽是那清冷的身影。
哭过一场,人倒是静了下来。
她绝不会让他们家里的人白白死掉。她定要报仇,为了她的爹爹,娘亲,小翠,还有飞剑。她,必须足够的强大,查清所有的真相。
蓝若廷整理了一下思绪,便道:“除了这些,飞剑还说了什么没有?”
李锦默回想了片刻,道:“飞剑说,楚将军交代了,公子定不能以原名示人。楚清已死。”
看来,爹爹已找人替代了她的身份,这暂时还不会惹人怀疑。
“那么本家的人呢?”蓝若廷的食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然而那眸子早已被泪水洗净了,那坚毅与不屈深深地映在瞳仁里。
“安然无恙。”
那便怪了。这黑衣人明显不是针对楚家的。如若只是楚杰的私宅被血洗了,那么这些黑衣人便是针对……她而来的。
从中究竟藏有什么乾坤?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且眼前的事便是她的真实身份不能泄漏。目前知道她是楚将军之女的便只有……
蓝若廷偏头,目光锐利地盯着眼前眼神温润的男子,杀意顿起。
眨眼间,她便掠到李锦默身边,冰冷的手紧紧地扣着他的咽喉。
“知道我身份的只有你麽?”声音里竟平静得不带一丝起伏。杀人便在弹指间,然而她却讶异自己竟能如此从容不迫。
“是。飞剑是从窗户翻进来的。这事只有在下知。”李锦默也不急,声音依旧平静如昔。
他颈脖上的力度又打了几分。
“你知道麽?只有杀了你,我才会安全。怪就怪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蓝若廷此时脑内竟无他想,只想要保命,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可是要为楚府的人报仇雪恨的。
李锦默倒是轻松一笑,眼中竟无一丝惊惧,“在下的性命便是公子给的。如若公子想拿去,那便拿去吧。”
他静默地看着身边的人儿,眸子清澈,清晰地映着蓝若廷那无双的面容,笑容温润如玉,竟似满足。
良久,蓝若廷松开了扣在他喉间的手。
她转身,一手负于身后,淡淡道:“从此世上再无楚清,有便只有蓝若廷公子。知否?”
李锦默抱拳,眼中全是坚定的神色,“是。在下定追随于公子身边,至死方休……”
蓝若廷垂下的袖子里,那白皙的手握得骨节泛白。指甲插入皮肉中竟不觉得疼痛。
她的心更痛。
她恨。她好恨。
她发誓,定要查出真凶,挫骨扬灰,一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