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吃过午饭,便不见了天宇凡的身影。蓝若廷脑中不禁浮现起早上凉亭中他那悲伤寂寥的神色。
她不觉在宫里走着,希望能寻得那高大的身影,心中只盼到他莫要胡思乱想伤了自己。
此时,一阵熟悉的笛声传入耳中。蓝若廷这般一同,便记起那夜宴席中在凉亭之中听见的悠扬的笛音。是那笛音让她走出了低落的心情。她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脚步逐渐变得急促,她循着那笛音而行。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越过重重院落深锁,当她快要接近那笛音之时,那声音戛然而止。蓝若廷愣在了当场,阵阵失落油然而生。却在此时,她听见一名女子喘息着的声音,“娘娘,娘娘,你别乱跑啊……”
蓝若廷不觉讶异。好奇心驱使,她便穿过那面青灰色高墙,杂草丛生的院落之中,一名女子白衣飘曳,衣袂翻飞,墨发如瀑,那双秋瞳泛着纯真,笑若银铃,竟是一绝代女子。在她身边追随着一名宫人。只见那宫人一脸慌张,“娘娘,娘娘,别转了。快回屋去吧。皇上见着娘娘这般会不高兴的……”
那白衣女子素颜,没有珠翠所饰,却有着一种纯洁,不染纤尘之感。那女子笑靥如花,,只道:“皇上最喜欢我的舞姿了。他常说我是丛林中的仙子,出尘灵秀,若空谷幽兰。”
那宫人一脸无奈,“娘娘……”正当她毫无法子之时,却瞥见了伫立在门口的男子。
蓝若廷躬身,抱拳,笑道:“打扰了。在下迷路了,误闯此地,还望见谅。”
那宫人见着蓝若廷一身官袍,心知是朝廷命官,也不敢怠慢,便行起了礼。那白衣女子瞧着蓝若廷,笑容竟带着几分柔情,“丑丑,丑丑,我的儿啊,你可看你母妃来了……”话音刚落,她便一路小跑而来,一把抱住了蓝若廷。
“丑丑,母妃想你了,你怎么现在才来……”那女子抱着蓝若廷,声音竟透着哽咽。蓝若廷想要挣扎着推开那女子,然而那女子依旧执拗地抱着蓝若廷。蓝若廷求救般地看向站在白衣女子身边的宫人。那宫人忙醒悟过来,一边拉着白衣女子,一边笑道:“娘娘,王子饿了,要吃东西,您还是先放开他吧。不然他得饿坏了。”
那白衣女子一听,忙放开了蓝若廷,只是那只微微沁着凉意的玉手依旧牵着蓝若廷,不肯放开。那白衣女子牵着蓝若廷,声音里透着丝丝兴奋,“丑丑,快进屋里来,母妃给你准备好吃的……”那宫人瞧着蓝若廷,示意他莫要担心。蓝若廷点了点头,便随着她进了那残旧的屋子里去。
白衣女子倚着蓝若廷而坐,一脸满足地瞧着蓝若廷,恍若这般坐着看一辈子也不疲惫。
那宫人见着,便忙笑道,“娘娘,王子最爱吃您亲手做的流沙酥了。这下子王子还等着呢……”那白衣女子一听,便笑若春风。她眸中柔情似水,竟要将蓝若廷淹没于其中,那双玉手轻抚着她的手,道:“丑丑,等着母妃,母妃这下子便做你最爱吃的流沙酥。”
待看到蓝若廷点头,她方安心地离开。
那宫人方一见白衣女子离开,便歉意地看着蓝若廷,笑笑,“真是抱歉。娘娘早些年得了失心疯,时好时坏,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儿子,这下便将你看作是她的儿子了。”
蓝若廷笑着摇摇头,“这思念情切,实是情有可原。只是不知此处是何地?”说罢,她不由打量起这屋子来,不若皇宫宫殿那般金碧辉煌,这里便显得朴素单调。一铺着灰色被褥的床榻,还有几张桌椅,实在是乏善可陈。她竟不知这偌大奢华的皇宫竟有这种地方。
那宫人淡然一笑,眸中酸涩,“不瞒大人,此处是冷宫。这娘娘便是先王的妃子德妃,从前因犯了事,被贬入了冷宫,至今未曾出去过。而奴婢便是自娘娘为妃后一直跟随的宫女,花萼。”
蓝若廷点了点头,又道:“那娘娘口中所说的丑丑是谁?”
花萼的声音里渗着丝丝的怜惜,“那是娘娘所生的王子,只是前些年听闻说早已经死了。娘娘忧伤过度又思子心切,便得了失心疯。而娘娘与奴婢在此方寸的院落生活了余年,早与外间隔绝,已不知外间的变化了。”
蓝若廷叹了口气,便道:“先皇已甍,太子继位,其母为太后。”
花萼不由冷笑,脸上尽是一片嘲讽之色,“那个女人麽?她配母仪天下麽?若不是她,娘娘又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
蓝若廷这样一听,面色一滞,看来这是**的勾心斗角啊。花萼看了一眼蓝若廷,方嫌想起了自己失言,脸色便是一阵难看。
蓝若廷明白眼前的女子是有些忌讳她的,毕竟她如今是朝廷命官。蓝若廷不好意思,抱拳便道:“在下是蓝若廷,蓝大帅。”
花萼一听,眸中掠过担心之色。蓝若廷淡然一笑,便回她一个温和的眼神,花萼一见,便不由松了口气。
蓝若廷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娘娘很喜爱跳舞麽?”
花萼便想起了方才在院中的事宜,不由掩嘴一笑,“当年,先帝游宫,刚好去了娘娘负责打扫的院落。那时候娘娘在落花之下翩翩起舞,只道是‘璨若夏花,纯如净雪,灵若绝仙’。就此娘娘便从宫婢升为婕妤,而后又怀了龙种,复又受封为贵妃。”此时花萼神色一顿,“只是后来……”
突然,背后便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丑丑,你饿坏了吧?来,娘为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流花酥。”
蓝若廷扭头,便见那白衣女子手端着金黄若茧的流沙酥翩然而至。德妃坐于蓝若廷身边,一手拾起一块流沙酥,轻轻吹凉,而后方放到蓝若廷嘴边。她一脸希冀地凝视着眼前的人。蓝若廷见着她眸中闪烁着的母爱光华,不由想起了那两位都极是爱护她的母亲,眸中一热。她笑着吃下了德妃亲手喂给她的流沙酥。
香脆的金黄色外皮之下,甘香的咸蛋黄若流沙一般徐徐淌出来,满嘴萦绕着那特别的香气。德妃看着蓝若廷那满足的模样,只觉幸福满腔,“丑丑,你父皇与你这般爱吃母妃的流沙酥。他每次来母妃这里都要吃上好几块才肯罢休。”
蓝若廷看着她那满眼幸福的模样,心中酸楚,也许她疯了也是好的,至少心还停留在那美好的时节里。
德妃似乎想起了什么,便是掩嘴一阵轻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吹笛子,那笛声绕梁三日。你还说过,日后要练好笛子,而后为母妃的舞蹈伴奏。如今丑丑吹奏技巧可有增进?母妃可等着闻笛起舞呢。也好让你父皇来看看咱们母子俩。”看着她盈盈的目光,蓝若廷心中不由一阵愧疚,眼前这可怜的女人只把她当作是她的丑丑,还盼着听她笛音。只是她除了会唱歌外,对笛子一窍不通,怎么能满足她的心愿呢?
蓝若廷不由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道:“母妃,儿臣为父皇打理国事,已是良久没有练习了。如今技巧早是大不如前了。”
德妃凝视着蓝若廷,眸中泛着柔和的波光,若清风吹皱了一池湖水。她冰凉的手,抚上了蓝若廷的面容,唇边含着一抹暖笑,“丑丑,看来,那人待你不薄,这样便好。还有丑丑不恼母妃,这样母妃便是满足了。母妃不求丑丑常来探望,那人会不高兴的。只要丑丑活得快乐便好。”
蓝若廷听着她左一口“那人”,右一口“那人”,心中不由疑窦丛生。如此一听,她口中所道的“那人”应当是权势极高之人。
蓝若廷见着德妃那隐隐带着失落的眸子,心中有着轻微的疼痛。她反手覆上那抚着她脸颊的素手,笑得一脸温柔,“母妃,儿臣定会常常来看望您的。那人待儿臣极好,还允诺儿臣能常过来看您呢。”
德妃一听,微微一愣,复又淡然笑道:“是吗?那样便好。”她温柔地笑着,若暖风一般拂过蓝若廷的心田。
蓝若廷看着那温和的笑容,便笑道:“母妃,儿臣技艺大不如前,不过歌艺倒是大有长进。哪天儿臣给母妃唱歌,为母妃的舞蹈伴奏,如何?”
“好……”她温和地应了一声。突然,她从袖子里掏出丝帕,掩嘴咳嗽起来。蓝若廷见着她脸色极是苍白若纸,不由伸手抚着她的后背,声音透着浓浓的关切,“母妃,您无事吧?”而后她瞧了眼花萼,花萼点头,忙斟了杯热茶递给了蓝若廷。蓝若廷一手接过那热茶,放到德妃唇边,就着她的位置喂她喝下。德妃喝过茶后,那咳嗽方停了下来。德妃因着咳嗽不断,脸上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红晕。
德妃抬眸,对上蓝若廷那关切的眸子,轻笑,“丑丑,莫要担心,这是母妃的旧疾,无碍。过阵子就好了。”
蓝若廷点了点头,然而却依旧放心不下。
蓝若廷搀扶着德妃上了床,为着她掖好被子,笑道:“母妃,这会儿便好好休息。看你手凉得,莫要着凉了。”
德妃望着蓝若廷,打趣道:“看你这般唠叨,哪里像个翩翩少年郎,倒像个老头子了。”
蓝若廷拍了拍德妃的手背,笑道:“母妃,您睡吧,儿臣见着你睡着再走。”德妃瞧了蓝若廷一眼,复闭上了眼眸子。
她方睡了片刻,便又咳嗽了起来。蓝若廷见着她眉头微蹙,咳得脸色通红,心下不忍,便伸手到她的后背,缓缓输入内力。德妃眉头微微松开,复又稳稳睡着了。见着她面色好转,嘴唇染上了点点血色,她方抽回了手。
花萼瞧着蓝若廷,迟疑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道:“蓝大帅是朝廷重臣,来到冷宫极是不妥当,而后又与娘娘这般,实是惹人非议。蓝大帅不怕麽?”
蓝若廷摇了摇头,眸色一片清明,“在下的爹娘早已不在世上,已不知母爱是何等温暖。如今见了德妃,虽她将在下当作是她已过世的儿子,待在下极好,这倒让在下重获时却失却已久的母爱,在下实是感激。”
花萼见着蓝若廷一脸坦诚,心中的信任顿时加上了几分。
她迟疑了片刻,垂首,手下无意识地绞着手帕,便道:“蓝大帅,能陪我到院子里走走麽?”
蓝若廷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知她是有话要说,便点了点头。
温暖的日光射入这杂草丛生的院子,让这院子多了些许的暖意。
蓝若廷负手,垂首,看着足尖踏上那片青葱的翠绿之上,耳边听着花萼的声音。
“娘娘肺部受了寒,身子自从知道王子死了便一病不起,那失心疯也是时好时坏,身子也是血气不顺,经常手脚冰凉。如今娘娘的恶疾似有加重趋势。那宫里的太医都是势利之人,哪里会来这冷宫里看症。娘娘的病便一直这样拖着,奴婢真的好生担心,还望蓝大帅帮帮忙……”
蓝若廷听着花萼的话,心中倒是明了了几分。方才她看着德妃入睡,便顺势为她把了一下脉,郁结于心,血气不通,那肺部有转成肺痨的倾向。若真是成了肺痨,那便是药石无灵了。而她也是极为忧心这慈母的。
她转头,凝视着花萼,眸中神色坚定,“在下定不会辜负花萼对的期望。在下定要治好娘娘的病。”
花萼见着蓝若廷那满是诚恳的模样,便放下了心头大石。不知为何,她见着这男子,也不疑有他,便一味的相信他。眼前的男子似乎有一种亲和的力量,总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而后依靠他。
蓝若廷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听来也是个练家子。她往门口一瞧,便见一抹黑色的衣摆掠过,而后消失不见。她忙疾步跑到那朱漆大门边,探首,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外间除了一片深林外,再无其他。那细碎的脚步声也悄然消失了,只余一阵鸟鸣虫叫之声,还有那清风掠过树冠的沙沙声音。
那人究竟是谁?
身后传来花萼好奇的声音,“怎么了?蓝大帅?”
蓝若廷回首淡然一笑,“无事,只是见着一只野猫走过而已。”
花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