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四下一片寂静。蓝若廷躺于干草堆上,心中倒是有几分感激天宇晨。若不是他疏通了狱卒,这牢狱里定不会这般干净,几乎老鼠虫蚁的,都不曾出现。
却在此时,她忽而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蓝若廷有丝疑惑,那少年断不可能出现在这深宫之中。宫里守卫深严,岂是一般人所能随便进入的。
然而当蓝若廷将目光投在那牢笼的栅栏边时,便见那如若清泉般澄澈的眸子溢满了忧虑。
蓝若廷猛然坐起,便见那少年身后徐徐走出一名白衣男子。白衣胜雪,眸子清冷如昔。
“蓝大哥……你还好吗?”。龙晔双手紧紧抓住那栅栏,握得骨节泛白。
蓝若廷正要说话,便见天宇翔身后又走出了一名男子。蓝若廷愣愣地瞧着林庆文,料不到他竟也随之而来。
她叹了口气,便走到栅栏前,柔荑覆上了握住栅栏那双手上,轻柔一笑:“是蓝大哥的错,让你不省心。”
龙晔摇了摇头,“蓝大哥,你不在之时,我定会好好替你照顾府里上下的。待到你出来我定会还你一个完整的宅邸。”
蓝若廷笑着颔首。只是,龙晔方才便是故做淡定,而后见着蓝若廷那苦笑的神情便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天宇翔从衣襟内掏出钥匙,将那栅栏的铁锁打开。龙晔立马跑了过去,伸手环着她的腰,埋首在她的肩上,抽泣了起来。
蓝若廷不由嘲笑起他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还说要替我照顾好府里的人。这番爱哭可怎生是好啊?”
龙晔忙将头抬起来,用衣袖擦了几下那泪眼模糊的面容,哼哼道:“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天宇翔静默地瞧着蓝若廷抱着龙晔,神色莫辨。
林庆文见着蓝若廷便忙道:“蓝公子,在下可是很相信公子的为人。蓝公子绝不是这种人。在下定要将事情的真相写入国史里,为着蓝公子澄清,以示其清白。”
蓝若廷不由失笑,眼前之人心心念念的都是国史。不过她倒还感谢他有这份心思。在这般各家自扫门前雪的境况下,他还这般认真诚恳地与她这戴罪之身交往,可真是难能可贵。
突然蓝若廷想起三人这般轻而易举地入狱里却天宇翔手中有着铁锁的钥匙,便不由好奇“冰山,你怎么有着这钥匙?”
天宇翔瞧着蓝若廷那狐疑的神色,淡淡道:“无事,只不过是让牢狱之外的狱卒晕了。这铁锁自是会在我的手中。”
蓝若廷一听,不觉冒了一声冷汗。这天牢绝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这天威之下,任谁也不能私自入天牢看望朝廷重臣,只是天宇晨这般买通狱卒,天宇翔打晕狱卒,来去自如,要真惹恼了皇上,这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你这般随意进出,若皇上知道,定会怪罪于你,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天宇翔点头,复又脸色沉着地瞧着蓝若廷,眼底闪烁着足以安稳人心的光芒,“你定能在这事儿里全身而退。”
蓝若廷粲然一笑。
待到天宇翔带着众人离开之后,蓝若廷忽然觉得这牢狱竟是这般清冷孤寂,就连方才一丝丝的温暖也消失殆尽。
她叹了口气复又坐到干草堆上盘坐练气。只是,心中复又逐渐平静下来,想来这生杀之事也自己也无从可管,便能能听天由命。若是天要亡她便也无可奈何。只是天无绝人之路,她宁可这般相信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明过后,天宇翔依旧了无音讯。蓝若廷如常饮食练气,也不见丝毫急切。
天宇泽坐于御书房之中,听着宫人的回报,拳头握得死紧,就连那青色的血管也浮现了出来。这蓝若廷的镇定的态度倒是出乎他所料。难道是因着天宇翔,天宇晨,还有天宇凡帮衬着她吗?只是,他轻蔑一笑,天宇晨与天宇凡于他也是有几分避讳的,想必也起不了什么风浪。而那天宇翔不重权不重财,两袖清风,钳制他倒是无从入手。
然而却在此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他顿时醒悟过来,还有那个女子可以,可以牵制天宇翔。
天宇泽的眸中闪烁一丝阴狠。
直至赴上刑场之时,蓝若廷依旧是一脸泰然。她双手被绑于身后,却依旧昂首挺胸阔步而行,丝毫不见多日被困于牢狱之中的萎靡憔悴。
午门之前,朱色宫门,晨光撒落在在青灰色的地板上。监斩的朝臣坐于门前,头顶着青砖瓦,唇角含讥,一双鼠目扫过蓝若廷那无畏无惧的角色面容。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么她也无所畏惧了。只是她遗憾了,遗憾没有为着在这个世界里待她极好的那对父母。还有,如若这番她有幸能逃离这斩首刀之下,便要推翻了这天宇泽统治的天下。
她仰首,让日光尽情地倾洒在她的脸上。
座上的朝臣瞧了瞧天色,手指捏着那插在瓷筒里的令牌,轻蔑地哼了一声,便将手中那牌子朝着半空之中一挥。
蓝若廷徐徐闭上那透彻晶莹的眸子,唇角犹带着一丝骄傲的笑容,耳边传来令牌落地的钝响。
手执斩刀的大汉饮了一口烈酒,朝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刃上一喷。
蓝若廷心平如镜。
那刀瞬间挥下,银光晃动。
大汉只觉手中一麻,手竟忽然握不住那刀。那刀顺着那冲力飞出了几丈外的沙地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蓝若廷听着那声音,猛然睁开眼睛。她本能地回首,只见一袭红衣在日光之下飞扬,宛若烈烈燃烧的火焰。
红衣赤马,御风而来。
“刀下留人……”往常的妩媚尔雅如今竟是这般响亮得坚定不移。
蓝若廷凝视着那远远策马而来的红衣男子,心神一荡。
天宇晨手执明黄色的圣旨,在蓝若廷身侧方停住了马。
“圣旨到。”天宇晨神色端庄,眸色泛着丝丝杀气。
座上朝臣一听是圣旨,便屁滚尿流地滚了下来,一挥衣摆双膝跪于地上,在场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跪倒了一片。
天宇晨打开圣旨,垂眸,曰:“皇帝诏曰,蓝大帅与宫妾私通一事,尚有可疑之处,正待查明。斩首之刑延毕。钦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忙高呼道。
待到朝臣接过圣旨,天宇晨忙扶起蓝若廷,急忙将捆绑于她的绳子解开,一手环过她的纤腰便将她抱上了马背,随后一跃。他便稳稳地落于马背之上,胸前环着蓝若廷,手一挥缰绳,马儿蹄子一蹬,便绝尘而去。
天宇晨的胸前贴着蓝若廷的后背,一手犹环着她的腰,鼻息间复又充斥着那样清新淡雅的香气,高悬的心复又落下来了。
他叹了口气,幽幽道:“若若,你瘦了……”
蓝若廷听着天宇晨忧心的语气,方淡然一笑:“我无大碍。倒是要你操心了。”
天宇晨瞧着眼前的淡定如昔的人儿,暗暗下了决心,今生早已注定不能相守,但他依旧能在他的身后驻足默默而视。只要他的身边还有这一丁点他的位置便也足了。
大殿之上,众人早已等候多时。
蓝若廷衣服有些脏乱,那风姿却依旧不减。她抚平了衣摆上的皱褶,镇静自若地跪于地上,“罪臣参见皇上。”
龙座之上的天宇泽神色莫辨地瞧着蓝若廷,便应道:“起来吧。”
蓝若廷应了声是方起身。她扫过大殿,便见天宇凡立于座下,双目含情,却带着丝丝忧心地瞧着她。蓝若廷连日来的疲惫之感瞬间消失殆尽。她瞧着天宇凡,唇边的笑意不由加深。天宇翔瞧着蓝若廷的面容,心中一阵苦涩。
而后,蓝若廷便将目光落在天宇翔的面容上,复又一笑,宛若初春百花绽放,暗香浮动了一室。
却在此时她感到一阵炽热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她连忙回过头却见那憔悴一身血污的女子,正静默地瞧着她,眸中感情千丝万缕。
蓝若廷忙敛回心神。
天宇泽瞧着那一身狼狈傲气却丝毫不减的人,道:“翔弟,听说,这事儿个中自有蹊跷。朕倒是要听你来说说。”
天宇翔一身白衣,不食人间烟火,出尘月兑俗,在这腐败的朝堂之上竟是那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如此孤身自清,她倒是佩服。
天宇翔昂首而立,那双澄澈却寒若玄冰的眸子,盯着大殿中央那个面露惧色的宫人。
“你说,你看见蓝大帅是早上方离去麽?”
那宫人春兰有些瑟缩。她抬首瞥见上座上的天宇泽一脸漠然,便微微挺直了腰杆,又道:“是的……女婢是瞧着蓝大帅早上方出屋的。”
天宇翔瞧着春兰,眸中的温度又是冷了几分。他目光如刃地扫过春兰的面容,语气不容置疑道:“你说谎。因为,那夜,是本王子跟她在一起。”
天宇凡一听,身子一僵,脑中便只回荡着天宇翔方才的那句话。
春兰面色一滞,复又道:“可是奴婢……”
天宇翔轻蔑地瞧着她,“传王大富。”
片刻,一名男子神色萎靡地踉跄而来。他被侍卫推倒双膝跪于地上,面容因着恐惧而严重扭曲。
“小人参见皇上……”
天宇泽瞧着那贼头贼脑,面目可憎的男子,一时之间不明天宇翔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天宇翔扫过那男子,复又道:“你是春兰的堂表哥,也是她的未婚夫婿。这话可有错?”
那男子慌忙摇头,“是的是的。”
天宇翔冷冷瞥过春兰,复又望着王大富,“她如若唤你做事儿,你定是不会拒绝的?特别是有财可取之时?”
王大富有着一丝犹豫。
蓝若廷瞧着天宇翔,也是不明所以。
“那夜与婕妤私通的人,就是你。”天宇翔毋庸置疑地道。
那王大富一脸慌张,慌忙摇头,连声否认。
天宇翔也不管他是否承认,便自个儿继续道:“这事儿,你是早有准备的。待到蓝大帅将那媚药喝下后,你便守株待兔。如若她没有按照你的计划而行,你便也准备了另一法子。那便是找人代替蓝大帅而行之。那替代之人便是王大富。而王大富自是宫人打扮,混入宫中,而后到了婕妤房中。”
王大富一脸惊恐,只道:“不是我不是我……”
天宇翔瞧着王大富那面容扭曲的模样,声音里透着丝丝不耐,“你还想抵赖?这朝堂之上还容不得你狡辩。本王子自是有证人证明你曾出入婕妤殿中。”
未等王大富反应过来,他便又传召了一名宫人。
只见一名女子亦步亦趋地走入殿中,行礼。
天宇翔望着那宫人,道:“婕妤被污那夜,你身在何处?”
那宫人便道:“奴婢正于婕妤后院中倒夜香。”
“你是否有瞧见眼前这名男子?”
那宫人瞧了那男子几眼,便道:“奴婢见过此男子……”
天宇翔紧紧相逼,又问道:“你在何处所见?”
“后院中,见他行色鬼祟,模黑入殿。”
“这伸手不见五指,你又如何认得他的模样?”
“奴婢自小便在漆黑中干活儿,夜中目视自是比常人好。且他冲忙而过之时还撞到了奴婢的夜香桶子。奴婢自是认得他。”
天宇翔冷眼扫过王大富。
王大富见着避无可避,便只能垂头丧气地认了罪。那春兰见着大势已去,浑身抖如糠筛。
天宇翔冷眼相视,声音冷冽令人生寒,“究竟是谁命令你如此为之?”
春兰方想说话,忽然双目瞪圆,竟兀自倒在了地上,一行黑血从她嘴里流了出来。天宇翔疾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探起脉象,竟是断了气。
王大富瞧着春兰死不瞑目的模样,竟吓得魂不附体,神志不清了。
婕妤听着这真相大白,想着那夜原是一场旖旎的梦,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她眉目含情,眼波流转地凝视着跪于地上的蓝若廷,牵起一抹艳丽的笑容,“既然大帅无意,妾身也遭人玷污,便是无脸面存活于世。谢过大帅予妾身一丝妄念,只愿来世再相逢……”话音刚落,那抹倩影便是以头抢地,瞬间血溅当场。
蓝若廷怔怔地看着那名刚烈的女子倒于血泊之中,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刚烈如斯,却只悔生错了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