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天宇翔早已不见了踪影。蓝若廷睡得极是迷糊,迷朦间便见那袭白衣立于门口。
蓝若廷见着那熟悉的出尘的面容,复又揉了揉眼睛,总是以为自己睡梦未醒。她忙笑道:“冰山我以为我昨夜见着你是在做梦呢。”
天宇翔将洗漱用具端进来,递给了蓝若廷。
蓝若廷瞧着天宇翔那深邃如雕刻般的侧脸,忽而笑道:“冰山,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国的皇子。你看人家的皇子,无一不是锦衣华服,衔环佩翠的。而你却是一身白衣,凡事亲力亲为。”
天宇凡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此时,宫人前来通传,皇上宣蓝将军过御书房。蓝若廷整理完毕,方由着宫人带领穿过长廊来到御书房。
“蓝将军带到。”宫人立在门外躬身道。
“进来。”一把和善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蓝若廷不由翻白眼,那个虚伪的人又重新戴上了他的那个温柔的面具了。
宫人推开房门,蓝若廷便是阔步跨入那屋内。
行礼后,蓝若廷方抬首直视那立在窗棂边的男子。
一身明黄色映着那张温和俊逸的面容。日光洒在他的面上,唇角那抹笑容竟是出奇的温暖柔情,让蓝若廷有种错觉那抹笑是不是染上了日光的温度。
“谢谢你帮了我的忙。”御龙堂笑道。他于她面前依旧是以“我”自居,许是把她当作是真的朋友。
“无所谓谢谢。反正你答应了我三件事。”蓝若廷自若地坐了下来。
御龙堂瞧着她泰然的神色,不由失神的摇头,“我明日就要宣布皇位贤让于尧皇弟了。”
蓝若廷看见桌上摆着茶盏,便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怎么?不舍得那高高之上的皇位?”
御龙堂一拂衣袖,负手而立。他将落在蓝若廷身上的目光抽回,望向窗外那片广阔渺远的苍穹,似想要穿过它看向更遥远的东西。
“皇位不过是身外物,我惊的是天下的百姓。只要他们安居乐业,我一人如何又有何相干?”
蓝若廷看着那逆着光的高大背影,忽而觉得他的肩竟是如此的宽厚,似是能担起整个世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国家兴旺,向来如此。”蓝若廷平静无波地道,只是她眸子乍现的愤懑泄露了她此时故作自若的心情。
御龙堂侧首,深深地凝视着坐在不远处悠闲地喝茶的人儿,忽而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去?”
蓝若廷抬首,对上了他那双泛着丝丝暖意的眸子,道:“如若这般两袖清风回去,想必一回国便被人当作细作。看怕也难以活下来。如若皇上能让在下有些信物携回,那在下是感激不尽。”
御龙堂轻笑,“这恐怕要过了明日方能决定。只怕往后这江山早已易主。”
蓝若廷无所谓耸耸肩,“本想早些回去。不过若你这般说法,我迟个一天半天倒也无妨。真料想不到,我竟有如此机会有幸参观睿锦的易主大典。”
御龙堂走到她跟前,手覆上了她的头顶。
“谢谢你。”如果你能留在我的身边我会更高兴。只是他终究没有把这后半句说出来。
“我是个男的。你这样子被别人瞧见了可要误会了。”蓝若廷一脸惊恐地望着他,惹得御龙堂朗声大笑。其实于御龙堂而言,他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因为她便是她,这样便足矣了。
但他终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她不会为他而驻足。
如今他尚且还没有感觉到伤心,因为他知道她的心未曾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也许往后的某一天他会忍不住,会不顾她的意愿而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永生永世不能离开。
不料,一语成谶。不过此乃后事。
却在此时,御龙尧派了宫人来,共邀御龙堂与蓝若廷一同到后山放纸鸢。
御龙堂淡然一笑,便也应承了。
碧蓝如洗,晴空万里,虫鸣之声萦绕于耳。
御龙尧立于树下,那张染着病态苍白的的面容因被阳光所招摇泛上了淡淡的红晕。他远远地凝视着那穿着一身明黄徐徐而来的男子,唇边挂着一抹鲜少的稚气的笑容,恍若多年以前,尚是垂髫之年的他在树下,手拿纸鸢,孤零零地立于树下,只为等候那个答应他一起放纸鸢的少年。
御龙堂望着那张脸,竟是有些恍惚。有多少年了,他们没有这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他还记得,孩童时代御龙尧还是经常跟随于他的身后,如若一只小猫般温顺黏人。
思及此处,御龙堂不禁莞尔。
他的神情全数落入蓝若廷的眼底。
“皇兄,你来了。”御龙尧抱着纸鸢跑了上去,一如童年那般无忧无虑。
御龙堂习惯性地伸手,轻抚着御龙尧的头。
“我们放纸鸢去。”
“好。”
蓝若廷瞧着二人欢声笑语的神情,竟有种错觉,他们回到了当初那个无忧的岁月里。
御龙堂回首,望向立于他身后的人儿,“蓝将军,一起来又何妨?”
蓝若廷乃是一等一闲人,两兄弟回味过往的回忆,她可没兴趣插足。
她微微摇头,一脸歉意地抱拳笑道:“回皇上,放纸鸢实在不是小的长技。小的还是于树荫之下观望吧。”
御龙堂瞧着蓝若廷一脸抱歉,倒也不想勉强她,便是笑笑转身携着御龙尧跑到不远处空地去。
蓝若廷不由松一口气。她一个旋身,便轻盈坐于树上。她遥望那片蔚蓝,只见那只燕儿纸鸢翩翩而上。那纸鸢尾部两条轻灵的竹宣尾羽乘风飘扬,如若携风相舞,流韵灵动。在那片蔚蓝之中,纸鸢之首上那点红分外瞩目。
似这般乐得清闲的日子也确是屈指可数。只怕回到天宇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思及此处,她便是一个头两个大。
忽而一阵清风带着淡淡的竹香沁入心脾。一袭白衣灵巧地落在她身侧。
她偏首,那俊逸出尘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瞳仁。
“你怎么来了?”蓝若廷笑问。
天宇翔倒是一脸淡然地道:“于房中不过是太过无趣。倒是你,为何不去放纸鸢?”
蓝若廷耸耸肩,不以为然,“对于别人的纸鸢我倒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说到底,那并不属于自己。”
是的,那不只是一只简单的燕儿纸鸢,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回忆。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她可没兴趣涉足于他们兄弟之间的回忆。
天宇翔凝望着那翱翔于半空之中的燕儿纸鸢,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你喜欢属于自己的纸鸢?”
蓝若廷虽听着这话觉得这话有些别扭,不过依旧嫣然一笑,道:“是啊。我只喜欢只属于我的东西。我不喜欢与别人分享。所以,我要的纸鸢便只能属于我一个人的。”
天宇翔听着,便是再无做声。
蓝若廷忽而想起自己藏于怀中的短笛。她将短笛掏出,一脸狡黠地瞧着天宇翔,打趣道:“冰山,我虽知你琴艺高超,却不知这笛艺如何。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就让小的来开开眼界,如何?”
天宇翔瞧着蓝若廷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一时玩性大发,微微颔首。
蓝若廷本想看看天宇翔危难的神情,却不料自己倒是看轻了眼前这家伙。
天宇翔一手接过那支白玉短笛。纤长手指轻轻按在那按孔上,那双薄唇靠在那吹气口上。
提气,而后缓缓吐息。
悠扬清脆的音色泠泠而出,不若于古琴那般壮阔磅薄,却别有一番简单淳朴的风情。那种干净,如若山间古道上那份悠长宁静,有若村妇溪边浣衣时的闲适,更如采莲女摇着竹筏唱着歌谣那般纯净无垢。
那是一份山村的平淡温馨。
一幕幕辽远淳朴的场景掠过眼前。
御龙堂忽而停下了拉纸鸢的脚步。他驻足凝视着不远处那棵葱郁茂盛的古树树冠,一时之间怔忡不已。
御龙尧似是瞧出了什么。他顺着御龙堂的视线,瞧着那随风微微摇曳的树冠,笑道:“这笛音真是清丽,能吹出这般清丽的笛音之人应也是一个月兑俗出尘之人。
御龙堂一听,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他负气一拂广袖,转身,便道:“走,跟皇兄继续放纸鸢去。”
御龙尧自是看出了他神色的变化,便也不多说,笑着颔首便也跟了上去。
待到一曲终。蓝若廷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来,“什么时候我才能如若曲子吹出的那般自在。若能采菊东篱下,每日粗茶淡饭,也是好的。”
天宇翔瞧着她的落寞的侧脸,心中便是泛着一丝丝淡淡的酸涩之感。
蓝若廷侧首,对上天宇翔那双清明的眸子,淡然道:“如今的勾心斗角我是看得心惊肉跳。这官海沉浮,什么都是身不如己。即便倦了也得如此坚持着走下去。”
天宇翔瞧着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自是知道她有着自己那份坚持的理由那份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理由。
只是他也不会追问下去。他不会强迫蓝若廷去做她不爱的事情。
也许,终有一日,她会愿意将她的故事,向他娓娓道来。
蓝若廷垂首,眸中瞬间被阴霾所笼罩,恍若任何光芒都不能照亮她的眸子。
他看着她的神情,忽然觉得心痛。她似是独自隐忍着巨大的恨意与痛意。
天宇翔的手下意识地伸向了蓝若廷的头顶。他轻抚着她的头,希望能让她暂时月兑离那个可怖的记忆。
蓝若廷恍若惊醒一般,无助地望着天宇翔。她嘴唇微颤,似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死死地抓住天宇翔的广袖。
天宇翔无法说安慰的话,便只能借由掌心的温度给予她些微薄弱的力量,让她知道她的身边还有他。
御龙尧觉得这天仿若是多年以来他唯一真心笑了的日子。
如果可以,他宁愿时间的流沙能在这日停止流动。
御龙堂心知御龙尧身子本是虚弱,今日这般劳累,恐怕已是伤了他的身子。他忙唤宫人前来带御龙尧去偏殿换件干爽的衣服而后一同到殿内用晚膳。
这一天下来,他们在后山便是吃着宫人带来的午膳。吃过后便又继续玩耍,仿佛要将这些年所失去的快乐都补回来一般。
反正是今日不知明日事。无论明日会变成何等模样,至少彼此心中还存有今日这般不悔的快乐回忆。不是吗?
鹿死谁手,都只是明日之事,与今朝无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