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朱大炳吃足后,蓝若廷方与朱大炳聊起了那些过去的日子。
说起往事,朱大炳不由一阵神伤,那双已逐渐浑浊的眸子顿时染上了一层悲戚。
“那天夜里,忽然闯进了一群人。本来,老爷是名武官,功夫高强,只是不知怎的了,那天夜里他竟是敌不过那些黑衣人。而一向守卫森严的楚宅,竟是不攻自破。”朱大炳声音高昂了起来“楚宅突然涌进了手段极其狠辣的黑衣人。他们见人就杀,府中的老少他们一个都不曾放过……”
声音颤抖着,那夜的景象尚是历历在目,朱大炳全身抖如糠筛,手冷如玄铁。
“就连院中的池塘之中都是一片血水……”他双目失焦,兀自怔怔出神,最终喃喃自语,精神就要濒临失控。
蓝若廷正在担忧之际,只见天宇翔迅雷不及掩耳地点了他的穴道。他便是立马倒了下来,昏昏睡去。
蓝若廷忧心忡忡地瞧着天宇翔,正欲询问。天宇翔方道:“这失心疯难以根治,只怕他会时而清醒时而失常。恐怕过往的事宜也记不清多少。”
她听罢,不由叹了口气,“难道这都是天命而为?”
天宇翔望进蓝若廷的眼里,寂静如深邃的汪洋,“我只能让他多些清醒的时间罢了。”
蓝若廷听罢,转而看向卧于草席之上的男子。
天宇翔听见方才二人的话,心中虽有疑问,却也不多问。
蓝若廷瞧着天宇翔一脸淡然的模样,心中的疑惑不由月兑口而出,“你为何不问我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呢?”
天宇翔双眸凝定地看着蓝若廷,缓缓道:“你如若想要说,自会对我说。”
蓝若廷一听,心中不由一阵动容。那是多么大的信任啊?他明知这是一场关于生死的过去,这是关于一场楚家的灭门惨案,而他竟不问一字。
“谢谢你的信任。”蓝若廷笑道。
天宇翔瞥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出了山洞之外。
蓝若廷见状,忙跟了上去。
天宇翔也不说话,径自走入丛林之中,而蓝若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树影斑驳地落在彼此的肩上,耳边是蟋蟀蝈蝈鸟儿的鸣叫声。她看着那宽厚的白色背影,竟是有些微的恍惚,那些年少的岁月里,她是这般依赖眼前之人。那时候的她在他面前肆意吵闹,厚着脸皮耍赖,还不时无理取闹。而他却是宽容,隐忍,甚至在她遇险的时候舍命相救。
究竟要有什么样的福气她方能遇见这样的他?
天宇翔的脚步不快,刚好让蓝若廷不紧不慢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他时而弯腰捡着药草,时而踌躇四顾。
而蓝若廷瞧着沐浴在阳光之中的他,心中似有一种暖意在细细流淌。
忽而他在一古树之下停下了脚步。蓝若廷不用多想,便知他要作什。这般想着就见他点足跃上了树梢。蓝若廷也随之跃了上去。
坐于高枝上,便觉清风拂面,顿时让蓝若廷精神为之一震。
而天宇翔坐在树梢上,静默无声。他徐徐闭上双眸,吐息沉稳有序。蓝若廷瞧着他歇息的容貌,不由道:“那个朱大叔,其实是我旧时宅里的厨子。那时候我性子顽劣,常常溜到厨房里偷东西吃,好几次都被朱大叔发现了。而他却没有告诉我爹娘,由着我胡闹,还常常弄些新奇好吃的东西给我尝。”说到童年的趣事,蓝若廷不由说得眉飞色舞,眉宇间那抹沉稳一扫而空,剩下的便是她犹自留下的星点稚气。
“只是……”忽而想起那灭门惨案,蓝若廷的心便是再也无法雀跃起来。她神色凝重,目光穿过重重的汹涌波涛般的树海,落在了未知的远方。
“好景不长。那样天伦之乐的光景便是一去不复返。在我上山的日子里,有人血洗我们楚宅。我爹娘,我府的奴婢仆役尽数被杀,一个活口都不留。如果不是我府中的一名侍卫冒死前来告知,我便是蒙在鼓里了。从此我便是隐姓埋名,用着另一个身份活着。”说道此处,她顿了顿,没有说话。
天宇翔朗目微张,看着身旁的人儿,没有说话。只是睫羽下的霜目隐隐透着丝丝的关切意味。
蓝若廷偏首,对上了天宇翔关切的目光,便扯起一抹故作轻松的笑容,“看来你听着适才我与朱大叔的谈话,也猜到了几分。没错,我便是楚杰楚将军的女儿,楚清。也是那夜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天宇翔凝视着蓝若廷的目光依旧带着淡淡的关切,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蓝若廷早已知晓天宇翔是这神态。她复而将目光落在那无际的天边,又道:“虽然我知先王对外宣称楚宅的灭门是乃是山贼入内行劫。但是我断不会这般好糊弄。爹爹是名武将,武功高强,一般人等哪能轻易对他下手。再者,爹爹那时害怕本家的人会来欺辱我与我娘,便是安插了大量武功高强的侍卫守在府中。这一般宵鼠小辈岂能动我楚府分毫。可是,宫中所说的,‘贼匪入内行窃不遂,乃杀人灭口’之说不过是敷衍众生的话而已。”
天宇翔听着,忽而淡淡地道:“你这番入朝为官,恐怕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蓝若廷不做声,不置可否。
他凝睇着她的面容,良久方道:“只怕你这番进了宫,如意算盘可是打不响了。入仕为官,可是身不由己啊。这往后的发展,可不是由得你了。”
蓝若廷也知道,这官宦之海中沉浮,生死有着天家。只是从前所经历的一切已是容不得她退缩了。
于她而言,她是无路可退,只能前进了。
“我知道。但是我断不可能就退缩。我咬紧牙关,方能爬到这里,让着皇上与太后信任我,这个中的真相,已是唾手可得,而我的复仇日子也即将到头了。唯有这仇报了,我方可安枕无忧,也可慰爹娘的在天之灵了。”
听到此处,天宇翔也不再说话了。他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眸中的阴霾一闪而过。蓝若廷看着眸中的一丝阴霾,本想相询,却见他徐徐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便心知他心中有着自己的伤疤,不愿敞开心胸与人倾诉。蓝若廷微微摇首,心中便是又盘算着如何应付这宫中的争权夺势。
不知坐了多久,二人正欲打道回洞之时,却听见山洞那头传来一阵嘶声裂肺地尖叫声。二人一听,那是朱大炳的喊声。不知洞里发生了何事,他们二人连忙朝着那洞里跑去。
刚一进洞,便见朱大炳双臂抱头,蜷缩在角落里,神色痛苦。
蓝若廷立马跑了过去,双手抓着他的双肩,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朱大炳听见蓝若廷的声音,抬头,那双眸子充满血红,看怕是脑袋疼得太厉害,就连眼睛也充血了。
天宇翔连忙在他脑袋上的穴道里刺上了几针。朱大炳方慢慢喘过气来。蓝若廷方一松口气,便被朱大炳抓住了手臂。
朱大炳喃喃道:“小姐,小姐,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蓝若廷瞧着他这模样,瞧着天宇翔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询问意味。天宇翔淡淡道:“看来他是又记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了。”
蓝若廷正欲再说,却见朱大炳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双目竟是没有焦点地落在了远处,“那天夜里,那天夜里……三妹仔,三妹仔……漆黑之中只见一片寒光掠过,耳边传来的是三妹仔惊恐的尖叫声,而我却不能去救她。我受着将军的恩惠,为让小姐逃过一劫,只能……只能牺牲三妹仔了……她就这样,就这样死在了那个黑衣人的剑下……是我……是我这个做爹的错啊!都是我的错啊……”
说到此处,他已是痛哭流涕,哽咽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蓝若廷只觉心中一阵绞痛,为了保她不死,已是牺牲了不少人。这场杀戮,究竟流尽了多少人的血,究竟掩埋了怎么样的真相?
“夫人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待我家室极好。见着夫人忧心忡忡,就怕小姐被卷入其中。为了掩人耳目,三妹仔只能代替小姐了。想不到,三妹仔竟是有幸能穿上那般华丽精致的锦衣华服,却不料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那是她生命的尽头……”
沙哑的哽咽声,颠沛流离的男人抵不过失子之痛,哭得竟是一口气喘不过来,便昏厥了过去。
蓝若廷听着,心中已是暗涌不断。
是她,是她,是她这个残酷的侩子手,将一个本是幸福活着的生命扼杀了。是她因着自私而被无情的夺去了。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没有离开爹娘的身边上山习武。那么如今活着的人便不会是她了。
她萎靡地跌坐于地上,全身的力气如若被抽空了一般。
脑袋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到。
天宇翔看得出蓝若廷已是陷入了自责的泥沼之中,不能自拔。他叹了口气,伸手,抚着蓝若廷的发顶。蓝若廷抬首,对上了天宇翔那带着点点温度的眸子,“冰山……”那模样已是泫然欲泣。
“这不是你的错。莫要自责。”
简单几个字,却然蓝若廷的心里有了片刻的安慰。至少,在如此的难熬的日子里,尚且有着这样一个温柔细腻的男子陪伴在身边,无需多言,便足以明了一切。
谢谢你。
这句话,已是远远不能表达出她此刻内心所有的感想,恍若这样简单一句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天宇翔说罢,便探着朱大炳的脉象,正欲开药方给他。
只是,瞧着朱大炳昏迷的模样,蓝若廷心下焦急。只怕朱大炳这么一出逃,弄得个人尽皆知,只怕这件事不那么好收场,就怕朱大炳的性命可是危在旦夕了。
只是,她却是时常要上朝,这府里又安插了皇太后的眼线,只怕,她这样早出晚归,夜不归宿的,就要让她起疑了。
可是若不这般,她可要怎么处置呢?
天宇翔待到诊治后,便瞥见了蓝若廷坐于一边怔怔出神。
他许是看出了蓝若廷的想法,淡然道:“你且放心吧。这几日,我都会在这洞里。朱大叔的病也不稳定,我要常在他身边照看着。我会留下的。”
蓝若廷微微诧异,不料这天宇翔竟是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
“可是你乃是金贵之躯,这般在这荒山野岭里照看着一个……”蓝若廷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天宇翔淡淡扫了她一眼,“医者父母心,人命无分贵贱。再者,我不过是一闲人,丝毫无金贵所言。”
蓝若廷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已是欠了他太多,竟是无力偿还。
她不禁动容,上前伸手,双手环住了他的肩。
鼻息里萦绕着淡淡的竹香,竟让蓝若廷浮躁的心神镇静了不少。
“谢谢你,冰山,多亏有你在我的身边。如若没有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蓝若廷语气里透着感激之意。
天宇翔身子微僵,似是没有料到蓝若廷这般举动。
蓝若廷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后背的衣料,平稳吐息。天宇翔于她而言,无疑是空气一般的存在,一切如若习惯一般,无所不在,无无孔不入,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萦绕于心,挥之不去。让他自小宁定淡漠的心神竟是有了一丝不可循迹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