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之后,蓝若廷倒头就躺在了床上。什么都不想,脑子放空,这样便好。如此想着,她倒是浑浑噩噩入睡了。只是她睡得极浅,有些许脚步声她便惊醒了,她却没有张开眼睛。
门被悄然大开,那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床沿。
那样的气息,她老早就知道来者是谁。只是,她却不用该用何种态度面对他。如此一来,她宁愿选择逃避。
那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宠溺,“我该拿你怎么办……”
天宇凡轻轻为她拂开贴在脸侧的一缕青丝,而后又为她掖好被子。
吐息轻浅,似是害怕惊醒眼前尚在梦中之人。
良久,蓝若廷还以为他早已发现自己在装睡之时,额角却传来一阵温润柔软的触感。那浅淡的吐息拂过额发。
天宇凡的吻轻浅地落在了蓝若廷圆润白皙的额间,带着一丝丝的怜惜。
而后,耳边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细碎声音。
天宇凡徐徐起身,复又深深地凝视了床上的人儿片刻,方眷恋不舍地离去。
刚合上门,蓝若廷便悠悠地张开了眸子。
她望着那帐顶,叹了口气,心中堵得难受,眼中一阵艰涩。
即便舍不得他足以让人心甘情愿沦陷的温柔,她依旧得逃离。她无法在那深宫之中度过余生,也无法与其他女子共同分享一个男子的爱。
那样的爱,是多么卑贱,多么渺小。
如若是这样的爱,那么她宁愿忍受着疼痛,决绝地割舍。
因为时代的不同,所以他们的思想无法取得一致。这,就是他们俩无法跨越而走到一起的鸿沟。
只是,百花宴的到来,倒让蓝若廷松了口气。至少,有些事情能分散了她的些许注意力。
这一夜,蓝若廷身穿暗紫金色滚边长袍,腰束木莲刺绣宽幅玉带,玉冠束发,一副翩翩佳公子形象。其实,她也不想打扮得如此繁复,只是这说到底是天宇的一件大事,怎么也该重视一些。
刚一进宫,便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天宇的官家家眷无一不济济一堂,外国来使也陆续进场。蓝若廷不由讥诮,这样的宴会,无疑是一个变相的相亲大会。各种青年才俊,官家小姐纷纷梳妆打扮,务求以最好的状态前来。
蓝若廷选了个无人的角落,打算独酌一夜,一抹华衣却掠入眼帘之中。蓝若廷不住狐疑抬眸一看,却见一张腼腆的笑颜。
“是你!”
蓝若廷不禁喊了一句。她“嚯”地一声,站了起来,喜不自禁。
“御龙尧,许久不见了。”蓝若廷轻笑道。
想起那时在睿锦,见着御龙尧,只觉得他是身形单薄,神色孤清的少年,一个喜欢与哥哥撒娇的少年。如今看来,这些日子里,他倒也变了不少。身子变得愈发结实健壮了,顾盼间也有了几分帝王之家的霸气,想来,御龙堂在过去的日子里也不忘好好磨练御龙尧。
御龙尧淡淡一笑,“是许久不见了。皇兄经常在在下面前说起蓝大帅呢。”
一张俊容浮现在脑海之中。那个月复黑的皇上。
蓝若廷不由嗤笑出来。
御龙尧瞧着蓝若廷那忍俊不禁的笑容,知道她是想起了睿锦的皇兄了。这下子回去睿锦要记得跟皇兄说蓝大帅尚未忘记过他,他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那御龙堂还好吧?”
蓝若廷与御龙堂相熟,自然而然地免去了一些君臣之礼。而御龙尧也不计较,反正,他知道他家皇兄是不会介意的。说不定,还会很高兴呢。
“皇兄最近身子不错,也深得百姓的爱戴。”御龙尧说起御龙堂的丰功伟绩,那眸子便染上了一层钦佩之色。
蓝若廷瞧着御龙尧的神色,心知他与御龙堂相处甚欢,心下安慰。
在深宫之中,这种深厚的兄弟情义也着实不多,因此他们的情谊也更显得弥足珍贵。
却在此时,御龙尧瞧见束在她腰间的神兽玉佩,不由一惊。
蓝若廷瞧着他神色的变幻,便随着他的眼神往下一看,很显然,他盯着的是她腰间的玉佩。蓝若廷一笑,随手便解下了系在腰间的玉佩。
御龙尧接过蓝若廷递给他的玉佩,细细端详了起来,神色瞬间变幻莫测。
掌心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玉佩晶莹剔透,如若一汪碧泉在其中缓缓流动,又如天际一抹流云,变幻莫测。上面雕琢的碧凤栩栩如生,每一根细羽都雕刻精细,竟似要腾空而起。
然而,御龙尧的神色却逐渐沉重了下来。
他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蓝若廷,语气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这块玉佩你是从何得来的?”
蓝若廷没料到御龙尧竟是如此认真,心下一怔,却在片刻之间回过神来。她敛起了笑容,缓缓道:“在我小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人。这是那个人送予我以作答谢之用。”
御龙尧一听,便陷入了沉思。难道……她便是……
脑中的想法电光火石地相互交错着,然而他的脸色却是分外镇静。
“蓝大帅,你可知这玉佩的由来?”
御龙尧静静地凝视着蓝若廷的神情,似是生怕错漏了她的每一个表情。
蓝若廷心下疑惑,“不知……”
御龙尧正欲再说,却不料被天宇泽所打断。
天宇泽坐于上座之上,身侧依次坐着皇后,湘妃,水月,还有一个,她说过永生不见的人,齐悦。
一向隐而不见的“蝶影”如今也出现了麽?
呵呵,这宫中真是愈发热闹了呢。
蓝若廷广袖之下的手不由握紧。
“谢谢诸位莅临天宇。百花宴,虽是以赏尽入冬之前百花为名,实则是让诸位能在此宴之中相互结识,当然,亦不妨成就一段段美好姻缘。”
说罢,他还不忘朝着蓝若廷的方向看上一眼。
天宇泽顿了顿,复又缓缓道:“历来百花宴各国使臣纷纷出席,而今,沧澜的公主亦前来以示友好。”
说着,沧澜的公主不由从席间站起,盈盈朝着诸位行了一个宫礼,那样淡然而优雅的气息,竟不似之前所表现出的愚笨与粗鄙。
蓝若廷瞧着语嫣,心中暗笑,原来,这都是她所摆出的一个局啊。
只是在座之前早已见识过语嫣才艺的人又怎会看得出眼前之人已有所不同呢?在场诸位不由暗暗窃笑这个来自沧澜的公主。
湘妃瞥了那公主一眼,眸间掠过一抹鄙夷,沧澜公主,不过是一草包罢了。
底下的江郎才俊无一不议论纷纷,先别说这公主相貌与传闻所说的大大不相符,其文采也是空空如也。
蓝若廷瞧着客座上语嫣一脸泰然的神情,就知道她今夜方要绽放光华,令在场所有之人都为之一振。她倒是不由期待起来了呢。
湘妃瞧着语嫣那淡定的神态,不由想要毁掉。她笑颜如花,语气带着一派的温柔,“如今,江郎才俊济济一堂,公主不如演奏一曲如何?”
她摆明是看扁了语嫣是一草包,想让语嫣出糗。却不料,语嫣一声爽快地应承了下来。这倒是让湘妃一吓。
语嫣的近身侍女抬上一把古琴。
语嫣淡然一笑,十指纤纤,轻抚琴弦。
悠扬的琴音倾泻而出。她的琴音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哀戚凄婉,竟带着草原之上的豪情壮志,若孤鹰一般直冲云霄,又如野马尽情驰骋在那原野之上,无拘无束。那样壮阔的场景,一般女子是演奏不出的。想来,这沧澜公主的胸襟都甚是宽广。那只算得上清雅的面孔在这曲子的映衬之下竟显得分外妖娆妩媚,似乎就连那眸子也迸发出不一样的神采。她偶尔从琴音之中抬眸,空茫的眸子扫过众人,然而却似是落在了曲子所演奏出的场景之中。
呵呵,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了。
待到一曲终,众人屏息静气,竟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湘妃的阴谋落空了,一张脸不禁染上了一层妒忌的阴暗色彩。
天宇泽率先回过神来。他鼓掌而起,猛地在说“好”。在场的众人方随着天宇泽的掌声惊醒过来,纷纷鼓掌。
天宇泽瞧着语嫣那清丽的面容,笑道:“今夜乃是才俊们的结识之夜。公主大可在之中之中觅得佳婿。”
语嫣听着那话,不由轻笑。
她幽幽道:“谢过皇上的好意。实不相瞒,本公主已心有所属,还望皇上成全。”
天宇泽一听,脸色一变,复有镇静了下来。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然而那眸子却闪过一抹凌厉。
“不知公主看上的是何许人物?”
话音刚落,语嫣的脸便飞上了两朵红晕。
“此人便是天宇王朝的贤王殿下天宇凡。”
蓝若廷一听,身体不由一颤,这个结果她不是早已料到了吗?她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吗?为什么计划如此顺利,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呢?反倒心里的疼痛却是有增无减。
她艰涩一笑,原来自己不是一个轻易放得开的人啊。
天宇泽听罢神色一紧,然而唇边的笑意却不减,“竟是天宇的贤王殿下,公主可是好生眼光啊。只是……”他顿了顿,眸色转向坐在角落的天宇凡,“不知贤王殿下答应否……”
天宇凡听见天宇泽的点名,只是缓缓地起身,抱拳,一脸平静地道::“回皇上,微臣,不愿意。”
语嫣本来满脸热切地瞧着那抹高挑的身影,在听见他回答的瞬间,一双眸子便染上了一层水雾。
其他官家子弟听罢,不由替天宇凡可惜,娶得这公主等于娶得了沧澜撑腰啊。只是转念一想,在天宇泽的权力底下,他又怎生能回答愿意啊?贤王殿下果真是左右做人难啊。
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天宇凡却没多想,只是单纯着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行。在那里,还有一个女子在默默守着他。他曾答应过她,这天下是与她一同分享,他曾答应过她,他们要并肩立于这天下之巅,睥睨众生。
这些承诺,他都清楚记得。
天宇泽听见天宇凡的回答,本是意料之中。这会儿他却一副可惜的模样,瞧着语嫣,故作安慰道:“公主,贤王的回答,朕也是无可奈何,还请公主见谅。本天宇王朝乃是泱泱大国,青年才俊无数,公主大可在这场宴席之中另觅佳婿。”
天宇泽说此话,乃是给了语嫣一个台阶下。无奈语嫣性子执拗,一旦她认定之事,一定坚持到底。语嫣敛回心神,扯唇一笑,眸中早已没有适才的那抹失落,换上的却是一抹坚定的神色。她一句一句,掷地有声地道:“不管贤王愿意与否,本公主依旧会等下去的。本公主相信,贤王殿下终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在座的诸位贵胄公子听罢,不由惋惜连连,如此至情至性的女子世间难求,若得此妻,便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同时,他们又不由羡慕起那个一脸淡漠的天宇凡。
而天宇凡听着语嫣的真情表白,却只能抱歉一笑,而后便静坐了下来。
语嫣依旧理直气壮地睁眼凝视着处之泰然的男子,唇角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也许,如若他就这般答应了她的求婚,像怕他也是有所企图。她也断不会像现在这般牵肠挂肚。听过他的回答,她不过是又加深了一份情意罢了。
无碍无碍。听得下人说,贤王现今尚未娶正室,平时也是没有招蜂引蝶。如此踏实的男子,才是她的良配。所以她又怎会这般轻易放弃。况且她能看得出,贤王绝不是表面上那般淡漠名利,相反,他绝对是一个胸怀天下的男子,有绝对的气魄来睥睨天下。她看得出他的野心,而她拥有足以让他坐上这万人之上的位子的能力。他又怎会放弃与她的联姻。
这份等待,绝对不会白费。
语嫣的笑容又多了几分自信。
蓝若廷听着天宇凡的回答,心中自是又喜又恼。喜的是,她明白他为何这般断然拒绝语嫣的求婚,只因他心中有她。恼的是他就这样拒绝踏上这条帝王之路的捷径。
想到此处,她又不由叹了口气,可是他又怎会明白,她此时的想法。倘若,他能毅然答应了与语嫣的联姻,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恨他,然后与他一刀两断,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而如今,她却是无法拒绝天宇凡的真心。
因为,她没有勇气。她害怕,害怕受到伤害。目前的她,早已经受不起打击与伤害了。她的一颗心伤痕累累,只想好好找个臂膀歇息,而不是站在这风口浪尖。
她不过是想找一个能护她一生的良人罢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她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