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我跟娘学打袼褙
一转眼,甄肥肥回到家已经快有小半个月了。
经码头一事后,老妇人仿佛成了惊弓之鸟,平日里除了地里田里,哪里都不让甄肥肥去,生怕那些人再来生事。
甄肥肥也无所谓,反正这时候也没什么生意做,安心在家呆段时间过点安生日子也好,正巧也可以想想她以后究竟要做些什么。
眼看就要立秋了,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老妇人也开始着手为家里的几个人做暖鞋了。甄肥肥也没多少的事儿,便想着跟着这位老娘后面学学做鞋。
记得在她以前的那个时代,老一辈的人还会做一些布底暖鞋,到了年轻一代,别说做了,估计穿过真正意义上的布暖鞋都少。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暖鞋这偏冷的玩意儿终于也进入了更多人的视线,成为一个新时尚。
不说别的,要是她哪天不小心……就是不小心,万一啊她不留神窜回去了,开个暖鞋厂,凭着自己精湛的得天独厚的手艺非凡的……老娘的真传,还不能成为什么什么一代布鞋宗师?
早在二月的时候,老妇人就去竹林里剥了些笋叶子,做啥鞋壳子土话。当然做布鞋要打鞋底,打鞋底要先打袼褙gebei。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艳阳高照的,老妇人早饭后便差阿旺把家里的大门板卸了下来,这东西又大又平整,最适合来打袼褙了。
甄肥肥到锅门口把火熬糊,这个熬糊可以熬玉米糊,也可以用白面熬糊。村里白面不多,玉米倒是不少。大玉米槌子挂在墙上一根又一根,百里泛黄的玉米叶子被剥下,露出黄橙橙的玉米粒,看起来诱人极了。
玉米搁在现代大多时候都是用来喂猪,或者在女敕的时候被孩子们蒸着烤着吃吃,人当饭吃的情况还真不多。不过在这里可就不同了,除了稻子,玉米就是村里的第二大主食了。
一些老人家常常熬玉米糊吃,吃起来个没完没了。腻得死人。当然,这玉米糊对于大多数中老年人家是个好东西,可对于孩子们和甄肥肥无异于是个恐怖的折磨。
甄肥肥实在搞不懂,玉米糊这东西,咋就那么招人喜欢馁!她自认不是个挑剔的人,但对于这个东西一向是敬而远之。
每当家里熬糊吃的时候,甄肥肥便坐在桌上耗着,等他们都吃完。弄块糊锅巴吃吃也就行了。嘿!你还别说,这锅巴可比那糊好吃多了,香香脆脆的,要是软点的,揉成一个大团,一次性往嘴里一塞。过瘾极了!
把了两楼火,把糊熬好后,用一个小盆盛好。甄肥肥端着盆,乖乖站在门边。配合老妇人打袼褙的工作。
但见老妇人平日里一双苍老颤抖的手在拿起甄肥肥自制的小笤帚时完全变了个样,向来眯惯了的小眼陡然射出精光。一把拎起地上的小水桶开始“刷刷刷”地清洗起门板来。
甄肥肥后退几步,免得被那洗门板的水波及。老妇人苍老的手灵活的耍着小笤帚。将门上的啥蜘蛛丝残余蜘蛛网灰尘什么的,一次性全摞了——
甄肥肥惊愕,这一刻她才理解老妈以前常跟她说的“村里的女人要是不勤快,就没日子过”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了。
哪个妇人要是见着了老妇人这手段,都会感到汗颜或者压力吧?想必她这位老娘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一把抓,就凭她那舀水、泼水、清门板一连串干脆利索的动作,就不是一般的妇人能比的。
“闺女,傻站着干么事,还不快把糊端上来——”老妇人见她这个闺女两眼发直,端着一盆糊在那站着发孬,不禁开口唤道。
“哦——”甄肥肥晃了一下神,端着盆走上前。其实这糊本来可以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但是甄肥肥为了加强学习的那种认真效果,以及表达她对老娘的诚心好学之心,在打袼褙之前就曾承诺过要给老妇人端着盆,她叫她干嘛她就干嘛。
老妇人拿起盆里的毛刷子,将稠稠浓腻的玉米糊糊在门板上,抹上薄薄的一层。
“我来我来——”兴许是觉得这东西好玩儿吧,甄肥肥就想插上一爪子了。
“闺女哎,你先在一旁看着娘弄,等瞅明白了娘再让你弄……”
“没事没事,娘,我瞅见了,瞅见了——”甄肥肥二话不说,从老妇人手里接过刷子,盯着门板看似认真的打量着。
“嗯,也好。闺女啊,你先帮娘糊着,娘到里面看看猪食煮好了没,记着别抹厚了,熬的糊怕是不够——”
甄肥肥点点头,见老妇人进去了,嘴角浮起一丝恶作剧的笑。
捏着刷子,蘸着一坨大大的厚厚的稠稠的玉米糊,往门板上涂去。那是——左一层,右一层,左一层,右一层!
甄肥肥涂得兴起,干脆将一盆玉米糊一起往门板上一倒,摞了摞手袖,挥着毛刷子。仿佛古代大侠舞剑,将一个玉米糊舞得是潇洒之极,酣畅淋漓。
越舞越过瘾,岂不知一下玩过了头,手上的劲又没个把门的,将那些玉米糊一下撬得几丈高,大滴小滴一滴滴的玉米糊簌簌从上而下,擦得甄肥肥的脑袋瓜、门板上、地上到处都是。
甄肥肥只是缩紧了脑袋,黑溜溜的傻笑。
“哎哟,我的好闺女哎,你这是打袼褙,还是做戏法馁。厚了——抹厚了——”老妇人惊叫,从甄肥肥手中一下夺过刷子,又抢过小盆,将堆得高高的还没抹掉的糊小心地搬到盆里。搬不起来的,则仔仔细细地将它推平,化厚为薄。
垂首望着洒在地上的玉米糊,她沧老昏花的眼里泛着无尽的心疼,沉默的将盆里刚装起来的糊调匀,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甄肥肥突然很难受,她怎么忘了,对于他们粮食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平时吃饭的时候,洒了粒饭在桌上,老人也会让他们把饭捡起来放到嘴里。多余地锅汤,舍不得倒,舍不得喂猪,非要等到下餐留着吃。一点烧焦的锅巴,剥掉锅巴烟子,仍然咬得香,抵一小碗米饭——
有多少人家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连口饭都没得吃,她竟然在这糟蹋粮食,怪不得娘会这么心疼!这么生气!
调好了糊,老妇人又蹲,将地上的玉米糊一团团的捡了起来,回了屋。
甄肥肥局促不安地站在门板前,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生怕父母会责骂的小孩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老妇人出来了,轻柔的拍了拍闺女的脑袋,又将甄肥肥散乱在前额的头发丝顺顺,笑着对甄肥肥说:“闺女,不是说要跟娘学做鞋吗?光傻站着哪行,去,把娘放在床头柜里的布拿来,娘今儿手把手的教你打袼褙……”
“好……好的……”甄肥肥听老妇人这么一说,心里欣喜舒服了不少。一路跑到房里,拿好柜子里的布,又跑着回来。
老妇人欣慰的一笑,她就知道她这个闺女很懂事,有些事有些道理,无需她讲,她也晓得。
习惯是慢慢养成的,浪费东西对于谁都不是一个好的习惯!
布取来后,老妇人挑出几块新一些的布,顺长平铺在门板表面上,不让接缝的地方重叠;然后,在布的上面,再抹一层相对厚一些的玉米糊;接着,把新一点的布,顺宽平铺一层。就这样铺一层布,抹一层玉米糊,直到有三四层的时候就可以停下来了。铺完所有的布后,别忘了在上面抹一层薄薄的玉米糊——
除了最上面一层和最下面一层用的布较新较结实之外,中间的可以用一些旧布小旧衣之类的,只要不是“麻花”布就能用。
等将一切都弄好后,甄肥肥和老妇人把门板抬到街檐上,对着太阳晒。照着这些天的天气,晒上个一两天袼褙就该干透了。
一天还没过完,袼褙四边向上就翘起了边,老妇人时不时地出去佝偻在门板边上,用手或者脸接触一下袼褙的中间位置。根据她的经验,判断袼褙是否干透了。
袼褙干透了,老妇人就小心翼翼地从一个角开始,用一只手拽着袼褙的角,慢慢往上拉,使袼褙均匀离开桌子面,保证袼褙不起皮,不出褶子。
没干的,就接着晒,直到袼褙完全干透为止。整张袼褙取下来后,袼褙就真正做好了,等着上鞋子罗——
有了袼褙,老妇人开始起早贪黑的做暖鞋了。只见她三不五时的伸出手指在我们的脚上量一番,然后用硬纸剪下鞋样,再把鞋样订在袼褙上,用剪刀照着袼褙的样子把它剪下。做鞋底的时候,把许多片相同的袼褙粘合起来,在其外围滚上一圈白布。
待粘合好的底子晾干后,老妇人就从小房里模出一个盛着针线的小扁罗,准备纳鞋底了。
老妇人先在发髻上戳戳锥头,然后在厚厚的硬底上面韧韧地锥进去,再柔柔地拔出,之后,又把纫着麻线的细针顺着锥孔带过去,别在一边,接下去便是“嗤,嗤”的一通扯拽,拽到头时,还用锥把绕住线根儿使劲“扽”一下。
老妇人做这些的时候,动作轻柔,麻利。眨眼间,一堆堆,一排排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针脚,便在老妇人的掌下滤出,活月兑月兑,如点点繁星。
一个冬天,一家老小脚上穿的鞋都是老妇人这样一针一针的锥出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