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王府显然比碧玉想象中大得多——
申屠奕一早去忙公事,剩下碧玉一人呆在房里。碧玉的贴身丫鬟叫隋夜来,她瞅了一眼窗外,“玉妃,今天天气真好,要不要夜来陪着您四处走走?大王有交待,让奴婢带着您到处瞧瞧呢。”
隋夜来年长碧玉两岁,面容姣好、机灵敏捷,一双杏眼泛着粼粼波光,右眉有一处小小的缺口,平日里用褐色的染料填着,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碧玉心里正隐隐失落,她到王府虽说才几天,可感觉上像是过了数年。申屠奕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这愈发让她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黯然伤神。碧玉完全不知道,深宫大苑的多数女子都在过着一种索然无味的生活。她也必须学会去直面。
听了隋夜来的话,碧玉点了点头,“也好,只是要烦劳夜来姐姐了。”
“玉妃您可千万别这么称呼奴婢,奴婢受不起。”夜来有些慌了,忙行礼说。
碧玉低头一笑,伸手拉起夜来,“这里没有旁人,你年龄比我大些,叫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玉庶妃,尊卑有分,上下有等,府里有规矩,大王知道了,要怪罪的。”
“我们不让他知道,再说,他整天那么忙,不会在乎这样的小事情。”
“那就更不行了……”夜来低下声来,“大王最见不得府上的人阳奉阴违,大事小事都得按照礼数来……大王治府如治军……”
碧玉一愣,申屠奕在她心中可从不是这么严肃古板的人。若真要论礼数的话,自己对他常有冒犯,失礼的事情简直不胜枚举。
可碧玉转念又一想,夜来说的也对,申屠奕毕竟是一方郡王,威信和权威自然不能失,这王府上人多眼杂,自己以后务必要谨言慎行,不能再由着性子来。清远山里的碧玉天生地造,犹如浮尘、炊烟,有着广阔的空间,可这长沙王府里的碧玉得把自己放入匣中,既保护自己,也保护申屠奕。
“那……没旁人的话,我就叫你‘隋姐姐’吧……”
夜来嘴角动了动,垂下眼帘去,心里泛起几丝暖意,夹带着愧意——自己是玉庶妃房内的丫头,可心却向着府上另一位庶妃——花钿。
碧玉和夜来稍作整理,出了房门。
长沙王府的大花园是这几日碧玉每天必去的地方。
第一次陪她逛花园的人自然是申屠奕。
那晚碧玉不知不觉就在申屠奕臂弯里睡着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碧玉睁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中就见申屠奕正对着她笑。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已跟眼前这个男人融为一体了,禁不住脸一红,伸手去拉刚从肩头滑落的丝被。
申屠奕给她掖好被角,贴着她的脸,柔情似水,“碧玉,我怎么感觉跟做梦似的,一觉醒来,你就在我身边……伸手一模,不是冷漠的空气,而是确确实实你的温度……”碧玉笑了,“你的话我听着肉麻,你怎么说得一点儿不脸红,是不是说过很多次?”申屠奕用食指弹了弹碧玉的脸颊,笑着说:“你还是这么不知好歹,我本以为我说得这么情真意切,你会感动得泣不成声……”碧玉靠在申屠奕肩上,慢慢说:“其实我也跟做梦似的,你知道吗?你去洛阳征战那么久,我心里是真忌恨你,我以为你就这么把我抛下不管不顾了。我虽然那时一直抗拒你,可我其实只是在抗拒自己,我害怕会爱上你,可有些事情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已经发生了……”
申屠奕没说话,微微一侧身,将碧玉搂紧,像是在思虑什么,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现在身子还疼吗?”。碧玉轻轻说:“有点儿。”申屠奕吻了吻碧玉的头发,“过几天就会好了。”停顿了一下,又说:“碧玉,我好像还没给过你什么像样的承诺,我一直不信这种东西,可我现在终不能免俗,碧玉,我爱你,我保证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能浸在我给的幸福里。”那是申屠奕第一次完整地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他一直觉得这三个字装腔作势的色彩过于浓重,可是心头的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竟径直变为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
碧玉眼眶有些湿润,她轻轻地碰了碰申屠奕的嘴唇,故作轻松,“大王,天亮了,我要去逛花园。”
申屠奕笑得很灿烂,“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园子里有些花,你看看合不合心意,不喜欢的话我让人种些你喜欢的。”
“只要是花,我都喜欢。各有各的美。”
“你怎么跟我一样。”申屠奕一语双关,又说起玩笑话来。
碧玉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戳申屠奕脑门,“我是个悍妇,还是个妒妇,以后我会看牢你。不会再让你随心所欲。”
申屠奕哈哈一笑,模了模脑门,故作泄气道:“以前大哥惧内,我们几个兄弟没少笑话他,如今可好,我要遭人笑话了。”
花园里花的品种很多,有些碧玉认识,有些却叫不出名来。碧玉看了一圈,忽然问道:“隋姐姐,这园子里怎么没有石楠花?这花在外面最是常见了。”
“回玉妃,本来花匠要种上几株的,后来听说是钿妃不喜闻石楠花的味道,大王就没让人种。”夜来环顾四周,小声说。
“钿妃?”碧玉在口里念了一遍。
身后传来一个婉转好听的声音,“本该早去看妹妹,倒让妹妹先念叨了。”
夜来一惊,赶紧回过身去,欠身行礼,“奴婢见过钿庶妃。”
碧玉好奇地看着来人,心中默想:这就是花钿吗?她也是申屠奕的妾室?这样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花钿身穿一身鹅黄,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微有笑意的脸上有一抹极为显眼的紫色胭脂,她的打扮和妆容并不素淡,相反有几分艳丽,可看上去还是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袅袅婷婷,远离凡尘。
见碧玉一脸纯净地看着自己,花钿笑着说:“想必这就是碧玉妹妹吧?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儿,难怪……”花钿瞟了一眼夜来,吩咐道:“夜来,你先去忙,这里有我陪着玉妃。”
夜来像是有些不安,看了看碧玉,欲言又止。只得退去。
“花钿姐姐。”碧玉赶紧唤了一声。
花钿笑道:“妹妹得到大王欢心,这府上府下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碧玉摇头,“都是大王错爱,碧玉无才无德,不能跟各位姐姐比。”
花钿重拾有些僵掉的笑容,“碧玉妹妹不光人漂亮,品性还谦逊,难怪大王那么大排场把妹妹接进府。”
碧玉有些难为情起来,想了想,说:“都是大王定的,我也知道跟自己身份不符。”花钿笑得愈发明艳,“大王这人就是固执,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也没人敢拦。”
碧玉点头,却猛地又摇头。
花钿拉起碧玉的手,“碧玉妹妹可愿意陪我一起到处走走?”
碧玉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笑着点头。
花钿带着碧玉几乎把整个王府转了个遍,既亲切又热情,碧玉本来还有一些局促,渐渐也烟消云散了。她和花钿好像聊得很投机,花钿告诉她,自己以前是个舞姬,大王最爱看她跳舞。
碧玉心头有些酸,可还是淡然一笑,“我什么都不会,遇到大王凭的全都是运气,或许,也叫缘分吧。”花钿怅然,“有时候有了运气,也不一定会有缘分。‘缘分’这东西玄之又玄,心心念念,虔诚拜佛未必能求来,若是看淡了,不去计较和希望,它没准儿,又会悄悄来了……”碧玉听了,有些莫名地难过,她默默注视着花钿,两人都像迷失在烟雾里的梧桐树,幻想着能够尽情舒展摇曳却力不从心。
碧玉回到房中时,申屠奕正在冲着夜来发火,“你是玉妃的贴身侍女,怎么撂下她一个人,自己回来了?”夜来跪在地上,满月复委屈,“大王,奴婢知道错了,可是钿妃说……”申屠奕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碧玉忙跑了过去,拉起夜来,对着面色铁青的申屠奕说道:“大王,不怪夜来,是我……是妾身自己想和花钿姐姐单独聊一聊……”申屠奕一听碧玉改口自称“妾身”,绷着的脸立刻松了下来,笑道:“行啊,出去一时半会儿,就会学规矩了,跟我一起这么久,一直没大没小……”夜来识趣,赶紧往门口退,不忘对碧玉轻声道,“多谢玉妃。”碧玉冲她微微一笑。
见夜来出去了,带上了房门。申屠奕一把将碧玉抱起,凑到她耳边,“这府上的规矩你不用学,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我难堪就行。你自由自在惯了,别让那些礼数将你捆了起来,要不你真会后悔嫁给我……我当初就说了,不会让你在我府上受委屈……还像以前一样,和我在一起随便些……不是太过分,我都由着你……”
碧玉扑闪了一下眼睛,开始撒娇,“我知道了,你先放我下来,我口渴,我要吃梨,你去给我削……”
申屠奕放下她,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去桌边。
桌上是几盘新鲜的水果。
“碧玉,我要给你多安排几个使唤丫头,你怎么不要?夜来虽能干,可一个人有时难免伺候不过来……”
“大王你忘了,碧玉在清远的时候,可不用人伺候……再说,一大堆人成天盯着我、跟着我,我也不自在……再说,你这府上满眼都是俏丫鬟,我要那么多整天呆我房里,你要是……”碧玉罗列了一大堆理由,边说边看申屠奕。
申屠奕正在摆弄一个形状饱满的梨,听了碧玉的话,开始暗暗偷笑。一会儿,拿起梨,坐到碧玉身旁,“小丫头,我发现我以前真低估你了,你能言善辩、口齿伶俐,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我在你眼里,真就这么不堪么?”
碧玉笑,“我可没胡说,你这府上就是到处都是美人,我今天遇到的花钿姐姐就是,她那么漂亮,还会跳舞……”
申屠奕脸色沉了下来,他把梨递到碧玉手里,认真地说:“碧玉,除了王妃,这府里别的女人你尽量少跟她们往来。”
“为什么?”碧玉咬了一口梨,满不在乎地问。
“你太单纯了,你眼里暂时就没出过坏人……我说过,我要给你幸福,要你每天都幸福,我能给你的就是尽全力爱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或许你现在还不能明白……女人多的地方就会有争斗,那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碧玉想了想,说了一句让申屠奕语塞的话,“那你还娶那么多妾室,你是成心唯恐天下不乱吧,或者坐山观虎斗……”碧玉想着怎么措辞能更确切些。
申屠奕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看着碧玉,叹了叹气,最后还是笑了笑,“碧玉啊,很多人私下里都管我叫‘常胜将军’,可我觉得这是一种讽刺,他们没见到我败在你面前的狼狈样……”停了停,语气严肃起来,“你记得,在这府上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告诉我,哪怕是你认为毫不起眼的小事情……”
碧玉心里沉重起来,她把梨放到一旁,伸手搂住申屠奕,很小心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不惹你生气了……以后除了王妃姐姐,我谁都不去看……”
申屠奕说,“我没生气……”忽又眼珠一亮,“……我只是困了……”然后专注地看着碧玉。碧玉忙说,“我叫人去备热汤,大王先沐浴。”申屠奕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你身子该不疼了吧。”碧玉脸一红,用胳膊肘轻捅了申屠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