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样糊涂……有这样疼你的娘还要进宫来……那个小宫女反问道。
家里穷呗……揭不开锅，到宫里来做侍女还有俸禄可拿……我第一次带着一年的俸禄回家，娘对我先是一顿骂，然后抱着我又哭了，说到这里，那年轻宫女的声音有些异样了。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毕竟有钱的日子还是好过得多。
……是啊，那小宫女答，但我有钱想给母亲和弟弟，都不知上哪儿去找他们……
你还惦记那么狠心的娘啊，年轻宫女问道。
当然了，小宫女立即答道，当时娘也是怕我跟着她会饿死，才把我送到这儿的……娘说，在这里好歹不会饿死，娘还说，若弟弟是个女孩儿，也要把他送进来……
唉，陈年往事你就别费心去想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宫女说那小宫女道，上天保佑你娘和弟弟平安无事……
嗯，小宫女说道，……不想了，您，留下来……恐怕不……
是啊，我不高兴……老宫女说，我是有家不能回呀……本想着熬了一辈子，熬了一辈子，总算上天显灵给我个机会，可偏偏……唉……没法子……命哟，都是命……命中注定的，跑也跑不掉，躲也躲不了……
……您也不用这么难过啊……还有我陪您呢，小宫女说，您不把一身针黹功夫全教给我，岂不可惜得很……
也是啊，若能看你进衣局，我也高兴，老宫女皱如核桃的脸上的笑容，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条条笑纹里，写满的都是居宫一生的沧桑。
但她的笑很释然。
看着窗外一株凋零的花朵在雨中摇摇欲坠，我在想这后宫永巷之中断送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埋葬了多少颗痛苦的心。
我突然害怕那样的命运。害怕一生被幽禁于宫廷之中。
我还是想逃离。
子夫，子夫，我望着低沉的天空想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现在到底怎么样……
这是在哪儿？她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问题。
她眯起眼睛，循着烛灯的光芒看清了周遭——她正躺着的没有拉上帷帐的榻，榻前两尊三层青铜烛灯座，只有其中一尊的最下面一层蜡烛正燃着，亮光恰好能让她看清地下杂织金银线的暗色氆氇毯……还能看见不远处一个人的挺拔身影——他正从大开的窗向外望，背着的手上握着一卷竹简。
她猛地坐起来。看见自己刚刚枕着的冰凉玉枕，还有榻上的凉玉席——难怪她睡得这么沉，虽下着雨仍觉一丝闷热的五月天气，睡在这上面很难不做好梦……
但问题是，这……应该是他的……
醒了？他看见她坐了起来，便笑着问道，同时搁下了书卷向她走去。
她看着他走过来，才像梦醒了似地下榻跪地。
我……奴婢有罪……她不知该说什么，她也一时想不通明明在案几旁的自己，怎么会睡在这榻上面……但她知道无论如何这是相当失礼的行为。
他将她扶起来，还是要拉她坐在榻上。可她再不敢坐了，只是立在榻边。
他却坐了下来。
你有什么罪？他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轻松。
……不该……睡在这儿……她低声说。
她又是垂着头，不肯抬眼来看他。他看着身穿宫女衣装的她，无论是脸庞还是身段，都是相当漂亮的。
谁让你穿这一身宫女的衣服，他问。
……没人让我穿，是……她的话还没说完。
是你自己要穿的？他代她说道。
她点头。
……本来无罪，穿上这一身睡在这儿可就有罪了，他微笑着说。又问，为什么要穿宫女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