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姐姐……
噢……我想起来了,是那天,在年节的宴会上,那个和郭昌走在一起的太仆。那一天他微俯身探究我的神情和眼前这张脸重合起来,我想起了他的油腔滑调。
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呀,我没欠你钱吧……嘿,你还瞪着我看什么,还不快走,叫人捉住就麻烦大了。
是啊。我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校场,他们应该没听到刚才的惊叫声吧,但愿如此……可是这儿这么多士兵,他们又分散在各处,我若稍有疏忽没躲藏好,他们绝对看得到我的……怎么办?
我怎么逃?
我帮你看着,你快走吧,正在我苦思逃月兑之法时,他开口了,让人捉住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下次千万别再溜达到校场附近了,我给你盯梢。
他有这么好心吗?
别犹豫了,快走吧,其实刚才只不过看见你藏在那儿,想和你打个招呼而已,不曾想吓着了姑娘,对不住,他冲我拱拱手。
那张俊朗的脸上表情诚恳,这让我觉得他看上去一下子顺眼多了。
我将功补过行不行,吓着了你,再帮你盯梢,行不?
我听着他可怜兮兮的语气,不禁笑了点点头,那就谢了。我匆匆行一礼准备走开。
其实宫女姐姐,我刚刚过来还是挺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张脸上又笑嘻嘻的,带着笑意的目光里还有一丝探究。
唉,他还真是本性难移啊……我一跺脚转身就走。
我低着身子向后退去,往深处一株大树下面走去。
走到树影下,算是安全了,于是我回过身,看到他仍然在草丛里躬着身,见我回头,他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那一刻,我不再觉得他有那么讨厌。相反,心里只觉得很有趣。
而当我回转身来,提着篮子赶快往回赶的时候,一路上脑海中充斥得只有他执弓射箭的潇洒。
夕阳正好。
遍野的绿草丝丝牵连,像是碧玉色的大海,随风的吹拂轻轻翻滚起一层一层的波浪,草海无际,与天相接处余晖漫染,是沉醉的金红,水波闪着晶莹的光潺潺流去,像一条白玉带穿过碧玉般的草海,汇入落日夕晖深处,美得恍若梦境。
他坐在身边,背靠着青石,目光专注投向夕阳深处,深沉的黑色眼眸却映着那橘色跳跃的光泽,好像也被眼前这日落美景吸引住了,一动不动,唯有宽袖随风微微鼓荡,显得那么飘逸洒月兑。
这人世是多么美,只是最最平凡的日出日落都可以让人这样倾倒,造化是多么神奇,只是若这世间种种丑恶万象消泯,每个人都能怀着一颗平静安宁的心来赏这一刻的落日,该是多么完满。他想到。
身为君主,治世不过是手段,最终的意愿,不就是让万民得享这世间美景……
而若只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感谢上天赐给他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子,抛却那宫中佳丽无数,除却她美丽的声音,除却她美丽的眼睛,他珍视的是她的天性,纯真自然没有丝毫掩饰;他珍视的是她的真情,素淡温柔却一片赤诚;他珍视的是她的温情,轻轻几句话却如花解语善解人意……
她的脸被余晖温柔的光映出同样的美丽,发现他看着她,她向他绽放出一个笑脸,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一弯金色的月牙,笑涡也像盛了夕阳的金红——她少有这样灿烂的笑脸,看惯了她的微笑,这样的她在此时更令他沉醉——也许人在壮丽的造化面前,心生震撼与倾沉都是一样的吧。
他伸出手,她将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掌中,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合拢,她纤细的手指也轻轻扣紧,双手交握,亲密契合,互相依恋。
她带着笑将眼光移向天地相接处,又唱起了那首歌——
水中倩影茫,云中思念长。
思念长可及,念卿无绝期。
执子之手,殷情难忘。
与子偕老,信誓无两。
……
子夫,此曲名何?
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