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陛下,今日卑职已将陛下所交代之事传达到,回言定谨遵圣令。郭昌跪地复命。
好,皇帝正在阅一册竹简,起来吧,他将手中的毛笔蘸了蘸朱砂赤料,在竹简上进行批注,接着道,他们训练得如何了?
回陛下,陇西北地的孩子们真不是卑职吹嘘,实在厉害,个个能吃苦肯下功夫,卑职不过去指导了几次,如今能骑善射者比比皆是。
是吗,天子抬头看了看郭昌,起来吧。
回陛下,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这也正是朕当初的想法,他们生长于边僻,有些是将门之孤,有些命运坎坷,正能磨炼出意志。天子又写了几笔字,停了下来,微笑着问,郭昌,为你们北方的孩子骄傲吧。
郭昌微笑道,陛下说笑了,卑职实在是为陛下能有这样一支队伍高兴。
是啊,皇帝抬起头,云中更北,再北就是匈奴了……
郭昌抬起头,看着案几后的天子,他的眼光里寒意洌冽,深旷幽远,好像看穿了一切,可郭昌心里知道,那眼光只有一个目标——匈奴。这蛮夷之族压迫汉朝已太多年了。
他从小生长在云中,匈奴如何残蛮无道,北地人民如何惧怕匈奴,都深深印刻在他童年的记忆。他永远忘不了一个画面——匈奴人劫掠边境,悍马驮着抢来的东西,他们手中高扬着晃眼的黑铁弯刀,守边将士浴血奋战后不敌扑倒在地,军帽上的红缨还在风中剧烈抖动,仍有不甘,漫野衰草之中,落日红的像血,那些残忍的匈奴人,他们欢呼嚣叫着驰马飞奔而去,在还是孩子的他的眼里,简直就是恶魔。
再长大了一些,他就要从军。母亲吓得直哭,身为军将的父亲却拍着他的肩夸赞他。他父亲当时眼里的那一份骄傲和欣赏,使他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入了军队,他是最小的士兵,却照样扛起石担跑六七里地,服从命令,刻苦训练。难得的是他的眼力,可查秋毫,禀赋天资,练得射技超群。再大一些,边地有战役他总能立功。长官尤其看重他,按军制一级级向上举荐,长安来征,他却说不愿离开云中,原驻守边境,勇冲前线。
长官对他说,现在不同以前了,我朝国力日强,总有一日会发动战争击败匈奴。你要往更高处走,站得高看得远,若天子降命你是可以亲上战场的呀。总窝在云中这个小地方不行,去了长安,大将大营,人外有人,你才能提高自己的能力,更好地为国出力。
等他到了长安,才知道高手如云,军营里处处有将门虎子。他更加勤奋,苦练本领,废寝忘食是常有的事,这才练成了高人一等的射技。也正因此,眼前这少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把他调至身边作为自己的亲随宿卫。
他当时就看出天子的慧眼与不拘一格,但凡让这性格沉静的太子听说的,能为他所用的人才他都想尽办法招揽。待他登上皇位,更是倒换了一批臣子,但太皇太后多加干涉,年轻气盛的天子也只有退忍。不过,也只有他们这些亲随,才真正知道他的抱负。从当年还是太子的他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知道了,自己绝没有跟错人。
他说,你从云中郡来,想必与匈奴人有过接触吧,那么,你觉得匈奴人何处远胜我军?
郭昌永远记得那俊朗的太子凌厉的眼神,那里面有迫切,隐恨,和跃跃欲试的渴望。
而他的身边禁卫还有来自定襄,代郡,义渠……这些边地出来的将士个个能干,他也问他们,边地地形如何,匈奴人如何。
当大家都聚在一起的时候,理当趾高气扬的天子却从不高高自上。从策马田猎到探险地形,从训练部队到探讨想法,他看上去从来都是非常随和的,而且是忘形的。大多数时候,他就像他们这些年龄相仿的兄弟中的一个,比肩而行,同座而食,甚至偶尔开开玩笑,他是皇帝,可他也是食五谷的人啊,有着和那些年轻人相似的志趣——探险,狩猎,追求刺激……他说过,朝堂之上为君臣,廷堂之外如何不可放下一切缛节。
但更多的时候,就算他再放份,与生俱来的贵气,身为帝王的霸气,还是明显的流露出来。他时常沉默着在想些什么——在林苑中休息的时候,在吃饭的时候,总能发现他眸光纯粹而专注,双眉微蹙。或许他的许多谋略都从这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