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战二年,腊日。
腊日,这即便只是在字里行间读到都会感觉到一股喜庆与暖意。在辛苦了一年,终于迎来这一年最后一天时,又怎么能不热闹欢快呢?中原百万里阔土,不管哪一郡哪一城,在今日尽是“画彩试新罗,傩舞戏爆竹。”
洛郡。
这个位于中原与匈奴的边关的镇关城,在过了大半年后,也早已不是离三月被老瘸子带走时的战乱恐慌模样了。街市商铺井然,人流踵趾相接。腊日当日,家家户户更是都换了新装上街看热闹,即便是个大忙人,在今日也要搁下一切事,上街沾点喜气。
而四通街道的尽头,就走来了一支小队。至前方有人奉引清场,属车十乘,百兵围护,中间一辆黑漆松木轺车,轺车外罩着一层隔断的帷幔,隐隐可见车内一张熟悉的脸庞。随车队走着四个十一二岁,着一身雪褂,手里提着木篮的清秀小僮,随时等待轺车内的命令。
等到了街市,轺车内传来一声男声:“主公命:发。”四个小僮就提着木篮,往街角街头的那些跪地上乞讨的乞丐走去。篮子盖打开,里面满满的白面大饼、糕点喜果,还有一些散碎铜钱,一一都发给乞丐。
乞丐倒头要谢,小僮的小脸就绽出一个青涩却大方的笑:“我家主公喜欢看人笑,你要谢,就朝我家主公的车辇笑一笑。”
喜欢见人笑?对了,这家主公就是逍遥了。
从雨林分手到现在半年了,现在的逍遥比当时要稍稍瘦了一些,一身宽松的玄色曲裾袍,腰带要扎两圈才能束紧腰。逍遥坐在轺车内,手里端着一本书,眉微微皱,显得脸色有些疲倦,只有一双偶尔望向帷幔外乞丐的双眼还是一如往昔,温柔到醉人。
紧邻着的属车内,一个高高瘦瘦,着一身铁盔武装的青年趴在车上,一双眼巴巴地看着热闹的街道:“主公,你当真不出去走走?”实在忍不住了,探身问逍遥。
逍遥手指点在羊皮纸上,细细品读书上语句:“出去不出去还不都一样。在车里,也是一群护卫,出外也是一群护卫。还不如在车里,安安心心地看书,让你们轻松些。”
说话的人风轻云淡,听话的人心头闷了一下:“哦……一年到头都在忙,好不容易等这天闲下来,出了门,却还是在马车上待着。”
“颜一,你喜欢热闹,你就下去玩。”
“要我不顾主公安危,一个人玩街?”
左右都不行,逍遥也不言语了。书还没看完,事情还有一大堆,哪里像颜一说的那样,“这天闲下来”?轺车内就这么静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逍遥仰起头,转了转脖子。一直低头看书脖子都酸了。瞥视到趴窗边板着一张苦瓜脸的颜一,逍遥想了一下,微微一笑屈身站起。
颜一被声音惊动,回头看逍遥:“主公,您怎了?”
却听逍遥道:“颜郎,轺车外如此笙歌热闹,不出街巡视一番,岂不误了良日坏了心情?请为我牵马佩刀、保驾护航?”话音刚落,刚还一脸苦相的颜一顿时喜笑颜开。
暗紫素纹帷幔缓缓卷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俊朗青年在旁边佩刀侍卫的扶持下,移步出了轺车。
逍遥立在街市中,目光审视四周,思索四通街道该往哪儿走。
“主公主公,往那边走,那边有杂技。”颜一出谋划策。
“杂技是很热闹,可这些日子在军队不是常看操练?”
“主公,那边有好吃的。”颜一继续出主意。
“出门刚吃了飧食,车内又有果脯糖糕羹汤甜点另备。这些还填不够你的嘴?”逍遥笑,说着往街市的西南角走去。
他,刚才听到了一阵从那儿来的哭嚎声?
这声音离逍遥处很远,若是平常人,冲着这盛世佳日,也不会去那哭声处招惹麻烦。可偏遇上逍遥……这爱管闲事的。
隔了老远,一群人就见大路中间杵着五人,而旁边人群往来,对这场景没有半分围观之意。间或扫到一眼,也飞快转开眼,生怕会惹上什么小魔王一般。走得近些,“咻咻”破风声中,捕捉望见一支金鞭伴着哭嚎声上下飞动。
鞭子声停下时,就传出一个少女的骂声。想是骂了许久了,本该清脆的少女声音也带上了一分倦意,软绵绵的,听上去别有几分小娘子的可爱娇态:“你个大坏蛋,竟敢偷玉佩,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噢,原来是遇上抓小偷的了。
抓住小偷得往官府送,怎能在街上私自教训?看见逍遥的眉头一皱,颜一就已经心领神会,一阵小跑上前,趁着少女挥鞭又打的前隙,一把抓住了飞在半空中的金鞭。
少女甚至还不知有人阻碍,只觉鞭子奇怪的没有落下来,又拽了一下鞭子,感觉到一股蛮力,才困惑地回头,看见身侧立着的青年。
在少女身后跟她一伙的三人,一个绿衣锦裘的女子,一个蓝衣华服的青年。分明是离三月的七师姊半夏、六师兄陌秋。还有一个穿黑色武装、一脸肃然的青年,想来是随少女来的离仇的四徒弟,季凡。三人本在一边闲着看少女教训人。估模着这洛郡,也没人敢招惹他们三人。突见一青年抓住了少女的鞭子,季凡忙上前一步,护在少女身前。陌秋半夏护在少女身侧,打量青年。
青年七尺高大身躯,一身铁盔武装,乍一看很有气势,可惜天生了一张显女敕的女圭女圭脸和脸上两个小小的梨花酒窝,与这身装束稍有不和。
端详了片刻后,陌秋半夏表情一愕。却不是那种看见突然闯出人的惊愕,而是等的人终于出现的那种愕然。同时二人向季凡悄悄比划一下,表示不要出手。
倒是少女是真的被突然闯出人惊愕了一把,看着对面朝自己笑嘻嘻的青年,又迅速镇定了下来,拽了一下金鞭。青年不松,少女运起内力,又用力地拽了一下:“放手!”
青年抓着鞭子的手上连一根青筋都没暴起,女圭女圭脸继续对少女不说话的笑。等一群人慢慢到了,青年才拉着鞭子和鞭子那头的少女,走到逍遥面前,恭恭敬敬地稽首行礼:“禀主公,人我已抓到。她叫着要我放手,请问主公,是放还是不放?”
原来这青年后面还有人……可有人了不起啊?自己身后的人也多着呢!
少女斜视着对面朝自己微笑的逍遥:“你是什么人,敢碍我的事?!”
她以为这是骂人的,口气还有些凶。可对面那家伙是不是傻的呀?听到这话,怎么就真的报上了名号:“逍遥。”还用反问的眼神盯着自己。
最可气的就是自己在这种眼神下,竟然真的回了一句:“白云山庄,艾草。”
逍遥看着艾草的眼神,带着稍许的惊艳。当真是一个美人儿: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天下绝色,举世无双。可是逍遥见过的美人又何止一个两个?眼中的惊艳迅速敛去,对着艾草温和无害地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