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暮春。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也挡不住春天离去的脚步。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谢花飞花满天。
秋瑾莜乐霏雪夏雨几个奴婢携了刚刚牙牙学语的十四阿哥胤禵,如烟和四岁的仙儿格格,在绿草如茵,落英缤纷的空地上玩耍。
落尘坐在紫藤萝的秋千架上,手里捻着一朵落花,含笑看着她们互相追逐嬉闹的快乐场景。
寂静宫廊的深处,佟佳氏轻轻牵着八岁的胤禛,沿着转角踏下台阶,小心翼翼迎着秋千架上的落尘走过来。
有人匆匆跑近落尘面前附耳说了一句什么,刚好落尘微微抬眸看见不远处八年未见已经长成的胤禛。
手中花猝然落地,一颗泪迅速滑落脸颊,似悲似喜地含着满眼泪,泪光湛湛。
“胤禛?”
心里却唤:“纳兰…”
伸至半空的手想要抚上胤禛稚女敕的脸庞,却徒劳的低垂下去……
世界一片黑暗。
她不知道她昏迷了多久,仿佛地老天荒一样长。
窗外的杜鹃声声啼血,落花雪一样纷纷扬扬。
她脑中一片空白,静静盯着天水碧的青纱帐顶,仿佛那就是纳兰去到的那个天堂。
他怎么会死?他如何会寂寂而去?七天前还听说他在和故友把酒言欢吟诵唱作。
她如何会知晓,自己隐晦绵长的挂念竟会成了他一生不能言的痛。
那一张素白的笺纸化成了千千万万片梨花瓣,一日日在纳兰洁白修长的指缝间飘落。
假如爱没有天意。
月白风清的纳兰一片片数着飘落的纸屑,到最后,张开紧握成拳的手,还是模不住她淡然隐去的裙角。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时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而今才道当时错,。”
“纳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回头问残照,残照更空虚。”
“这就是落儿的回复对不对?”纳兰惨然地笑,拂去一桌洁白细碎的梨花。
“她的心思浩瀚似海,无人能窥其一。纳兰,纳兰,你道只有你为她痛苦,你可知道我为何又要取名离落……”
两个落魄同病相怜的当代文坛豪杰,江湖风月侠客相倚而坐,以酒浇愁愁更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心有千千劫,个个为君结,不忍向君吐离别…
婉儿清扬哀怨的歌声随着手中的轻挑慢捻,慢慢散落整个凄伤弥漫的泗水亭。
花开不言败。
落尘木木然沿着长长的风荷柳堤,一把一把向因风皱面的湖面上,散落手中收集的缤纷落花。
缱绻情长的风啊,缭绕纷飞着卷去她手中的纷纷扬扬。
然而在朝堂之上,康熙刚刚压下一众朝臣弹劾当朝宰辅大学士纳兰明珠的折子,一路迤逦着顺着护城河找到落尘的踪影。
“落儿。”望向她簪在发间的雪白梨花和惨淡容颜,“如果很想胤禛回到你身边,朕不会阻挡。”
这番话几分真心几分实意?只有说的那个人最清楚。
佟贵妃八年膝下无所出,落尘可会夺去她唯一的牵挂。
她将他后宫中所有女子无一不照顾得妥妥帖帖,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为的是什么?为的不过是让他安心朝政,后宫之中永无纷争。
他知道她手中有号令天地会的合欢令,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江湖人士为她奔走效命。
大材小用,大材小用。
他的心思落儿何时会懂?落儿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去懂吧。
只是她的守护方式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守护方式也不是她想要的。
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啊,他们从何时开始背道而驰,离心中的那座殿堂越来越远?
落儿越来越冷静锋芒,大气雍容,何时起?他再也看不见她清浅笑容,即使上一刻她还在对仙儿,胤禵,如烟笑语晏晏,只要瞥见他的身影立马就会冷如冰山,仿佛刚才所见温情脉脉都是他片刻的幻觉。
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就是那三个天真无邪的孩儿,即使他对那个小小的如烟从来不假以辞色,落尘只是淡淡蹙眉,眸中神色复杂难辨。
枉他一世自诩善于揣度人心,但是对于落儿这样一个善于掩藏心事的高手,他也迷茫了。
看不透她平静无波的眸底千沟万壑纵横交错的心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