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寅时,大清王朝年仅八岁的十八阿哥胤衸病疫。
同日酉时,銮驾抵达布尔苏哈台行宫,为胤衸点灯祭灵。
安妥胤衸灵柩后,康熙召集了随驾的诸王、大臣、侍卫、百官于正厅,含泪宣布:废除胤礽太子之位。理由无外乎是胤礽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愧对祖宗先烈、愧对社稷子民,有违他当年立胤礽为皇太子的初衷……
此旨一下,全场静默。
几个和胤礽确有过节、早看不惯他所作所为的老臣,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心下却很欣慰,这表明皇上并没有一味宠溺太子等诸皇子,该奖即奖,该罚即罚,这才是他们追随多年、拥护多年的好君王,大清江山的好领袖……
而素来和太子交好、暗地里早与之结为同盟的几个文武官员,则是懊恼万分。
自太子成年开始至今,他们不知已经花了多少心血财力,才得以和太子维持目前亲密无间的同盟关系。然而,如今太子真若被废,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来的部署岂不白白浪费?
然而,天子一言,重若万鼎。何况还是当着随驾秋狩的所有官员侍卫之面。此诏一下,已如定局。
看着下首部分官员强力抑制、却依然能窥得一二的喜忧参半之表情,康熙暗叹了一声,说道:“因为胤衸的事,在这里留三日再起驾回京,在这之前,若无要事就别来扰朕了。胤禛、胤祥留下,其余人,就都散了吧。”
众人退下后,康熙对着两个儿子叹道:“你们也很疑惑,缘何朕要下旨废了胤礽太子之位吧?”
胤禛和胤祥低首垂眼,不知该接何话。
“当初,朕之所以早早就立了胤礽为太子。是因为,朕曾在赫舍里皇后临终前发过誓,只要太子堪当大清储君之重责,朕就将大统之位传承于他……你们这么多兄弟里。胤礽,是唯一一个,由朕亲自抚养、教导的孩子,却落得……”
“皇阿玛!皇阿玛今日也累了,有什么话,等回了京,儿臣再陪皇阿玛好好聊聊。”胤禛见康熙哽咽着几难继续说下去。心下也有些酸楚。这么多年的父子也不是白当的,自然知道康熙对太子的看重,如今,亲口废了这个被自己一心提拔、养育的儿子,心里多少会疼痛。遂关切地安抚道。
“是啊,四哥说的对,这几天,因为十八弟的事。皇阿玛可说日日没有睡好,今儿天色也不早了,儿臣命下人端些热汤食进来。皇阿玛用些之后,好好睡上一觉。有什么话,日后再说给儿臣听。”胤祥也跟着劝起康熙。
他虽然看不惯太子的所作所为,可若是废去太子会让皇阿玛如此痛心疾首,倒不如暂时维持原状。至少,索额图下台之后,太子一党实为羽翼渐失,想蹦哒也蹦哒不了多久了。看大哥暗地里做的准备,那才是威胁呢。对朝堂之事实无兴趣的十三阿哥心下嘀咕道。
康熙听两个儿子都这么劝,也就点点头。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在回自己住处之前,胤禛、胤祥兄弟俩,又去了趟安置胤衸棺殓的临时灵堂,亲手给燃着的油灯添了些油,这才缓步踱回住处。
十三阿哥抬头望了眼星空,正看到一枚流星灿烂滑落。不由得叹道:“但愿小十八在天之灵能过得开心。”
“会的。”胤禛也抬头,对着远方闪烁的星阵默念了一句:走好,十八弟!
他终究没有能力逆转这次的历史轨迹……
“四哥,你说,皇阿玛真会废了二哥太子之位吗?”。两人立在行宫的草坪上,抬眼看了星空良久,胤祥才低声问出心头的疑惑。“皇阿玛对二哥,这么多年来的宠溺,你我等兄弟都看在眼里,就连太后她老人家,也经常说皇阿玛对二哥溺爱过头了……如今突然却……”
“十三弟,这些事,皇阿玛心里有数,咱们只需做好分内事就行了,别去妄加揣测圣意。”胤禛淡淡地接道。若是被有心人听到,还以为他们想夺太子之位呢。事实上,他对太子一位真的没什么兴趣,若不是担心太子登基之后,恐怕会对他的姻亲、子嗣有所牵制,他根本就不想待在京城,待皇阿玛将大统之位传给胤礽后,他巴不得带着槿玺遨游世界去了……
“也是。还是四哥看得通透。”胤祥爽朗一笑,点头应道。许是这次太子被废一事传至宫里,会有不少兄弟心起希冀,不过,绝不包括他和四哥就是了。
他自小对朝政一事无心,喜爱山野闲适之生活。至于四哥,唔,若是皇阿玛不考虑四哥府邸只有四嫂一妻的话,四哥是最好的人选。无论能力、魄力,还是魅力,都让其他兄弟难以企及……
只可惜,皇阿玛不会让一个只有嫡妻一人的子嗣继承皇家大统,实乃,皇室绵延子嗣的重任,绝不可能只由一名女子担当……
胤祥望着走在他之前、挺拔静默的兄长背影暗叹惋惜……
…………………………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十六,銮驾抵京返宫。
随后几日,康熙亲书祭文,告祭天地、太庙、社稷,随后又诏发全国,告知全国百姓。
至于胤礽,远在木兰围场时就已被康熙下令拘束,回京后,就将其幽禁于僻静的咸安宫,说是让他反省自检,暂时不得自由出入宫邸。
至于他那些暗地里结营的党众势力,也被康熙以杀鸡儆猴的雷霆之势,全数除尽。
至此,太子一党,几乎于一夕之间,轰然垮尽。
对此,原本就在暗地里不停筹划夺嫡之事的大阿哥胤褆,自是喜闻乐见、兴奋不已。嫡子被废太子之位,接下来,自然是长子继位了。
于是,胤褆暗地里的筹划越发紧锣密鼓,甚至窜咄各路臣子轮番向康熙进谏,即立长为储的建议。
康熙早先因为还沉浸在太子废黜的事件上,忧思神薄,即使是下令除去太子一党的臣子,也有大半是出于下意识。待清醒之后,看穿大阿哥胤褆的野心,当即拟旨宣诏:胤褆秉性燥急、顽愚不通,绝不可立为皇太子。
此旨一下,如同当场泼了胤褆一盆冷水,冻得他犹如心头骤结三尺寒冰。
“老四,你倒是说说,大哥这么做有哪里不对?自古以来,哪个皇朝不是立长为储?这么多年下来,大哥我在朝中也算人脉颇广,处理政务也不在话下,无论是能力、人缘还是子嗣,自忖绝不比胤礽差,为何皇阿玛要这么对我?先前立胤礽为东宫之主也就算了,说起来,他确是诸多兄弟中唯一真正嫡出的。可如今,太子一位既然被废,皇阿玛为何还不将视线调到我等身上?难不成,我胤褆在皇阿玛眼中,真的是一无是处?哈,秉性燥急、顽愚不通……这都是什么评价?有皇父如此评判自己儿子的吗?还是说,在他心里,就只有胤礽是儿子,其他都是臣子不成?”
大阿哥胤褆不知哪根筋抽牢了,竟然在康熙下诏的隔天,醉醺醺地跑到雍郡王府大叹特叹起自己皇父的不是……听得胤禛好一阵无语。
递了杯刚冲的顶级龙井给胤褆醒酒兼润唇,顺便接过了话茬:“大哥这是什么话,皇阿玛对我们兄弟一视同仁,哪里有亲疏之分。”
即使有,估计也是防备吧。特别是胤褆这样,一国之君还健在,就紧锣密鼓地筹备夺嫡一事,没得让皇阿玛忌讳。胤禛心下暗叹。
“不然呢?!这么多年来我兢兢业业,努力着想让他看到,我并不是只拿俸禄、一事无成的皇室子嗣,更何况,远征葛尔丹还有我一份军功,没有大功劳至少也有不少苦劳……这些,难倒皇阿玛都没瞧见么?!”胤褆继续仗着早先在家闷头灌下的两坛烈酒,叨叨絮絮地诉起这么多年自觉所受的委屈。
胤禛摇头叹道:“皇阿玛若是没有看到咱们那些成绩,就不会封你我为郡王了。大哥,听弟弟一句话,别一味想着争储了,咱们只需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努力帮皇阿玛分担江山社稷之重担,皇阿玛自然都会看在眼里……说的难听些,只要皇阿玛一日不立储,大哥不是依然有希望吗?关键是,要让皇阿玛看到你的成绩,而不是这样那样的抱怨……”
“是吗?”。胤褆轻哼,“可如今,你说再多也无用了,皇阿玛既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达了如此诏旨,我是彻底没希望了。老四啊,你是个聪明的,早早将自己摘除了皇家这个漩涡……呃……”胤褆打着酒嗝,拍拍胤禛的肩膀。
“大哥,你醉得厉害,还是让弟弟遣人送你回府休憩去吧,不然,大嫂也该担心了……等睡饱之后,许是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胤禛也不理会自言自语、似醉似醒的胤褆,命祈四将他送回直郡王府。这才摇头叹了一声,皇家这个漩涡,也不知何时才平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