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韶华 第1章 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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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已是黄昏。阳光柔柔的打上繁茂的芭蕉树,左厢房浅红色的茜纱窗上便落了斑斑驳驳的光影。

正是盛夏,窗外蝉鸣嘶嘶。钱府舞姨娘坐在临窗的榻上,手持着尚未绣好花样的一方素罗,眼睛却盯着窗纱上摇曳的芭蕉树影。

说来好笑,这钱府的主子钱酬答钱老爷本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莽汉子,却喜好诗书,风雅的很。

府中共有五个姨娘,分别叫做“琴、棋、书、画、舞”,各有所长。像是这舞姨娘,人如其名,据说颇善舞技。便赐名为“轻舞”,封为“舞姨娘”了。

轻舞盯着浅红色的窗纱许久,看着窗棂上绿影轻晃。脑子里突然出现两句诗来,好像是杨万里的,叫做“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

杨万里么?好久没有想起过诗词这种东西来了。今天偶然念一句,趁着这光影斑驳,竟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舞姨娘,老爷说了,今晚来你房里歇息,早作准备吧”这是钱老爷身边的小厮洗砚。

钱老爷特许,小厮洗砚进姨娘房里传寝之时,不必通报,可以直接进入房内。一方面显示赵老爷的绝对权威,一方面也可查看姨娘们私下在做些什么事,是否有碍府中安宁。

“醒得了,劳您走一趟,这些留着喝茶吧”轻舞搁了手中待绣的罗帕下了塌,从房内拿起一串钱塞在洗砚手里。

洗砚轻掂了一掂,就咧着嘴笑开来:“哟,姨娘客气。姨娘放心,今儿个老爷新升了正六品京县知县,心情可好得很呐。”

这钱酬答钱大人原名钱聚财,本是个边境小城云城里贩马的富商,前些年捐银子捐来个正九品土知事。钱酬答奸商出身,银子富足,这溜须拍马的本事也不可小觑。不知怎么的居然巴上了顺天府丞,于是一路高升至今日,做了个正六品的京郊大兴县知县。

晚膳刚过,钱老爷就带着小厮洗砚来到了轻舞这儿。

轻舞一身粉色轻纱水裙,头上用碧玉荷花钗挽着双垂鬟。见赵酬答进了门,便俯身盈盈一拜:“老爷万安。”声如碎玉,人如春柳。拜罢,婷婷站在门边,好一个风流袅娜。

钱酬答饱暖思**,尤其今日官场顺遂,满肚子志得意满,又见了轻舞这般楚楚动人的样子,更是无法自持。

他一边朝后挥挥手示意洗砚,一边揽了轻舞就朝里屋走去了······今晚的钱酬答特别急切,不等床帐放下就扯了腰带,一双粗手按捏得轻舞疼痛不已,却不敢阻止,只能吸着气轻呼着迎合······

云散雨收,轻舞撑着黏腻酸痛的身子下床。门边早准备好了温热的水和巾帕。她绞了绞巾帕,拿着进里屋,轻轻掀了被子给钱酬答—她的主子擦干净身上的污浊。

美人服侍,餍足的钱酬答很是享受。他看轻舞收了巾帕就要出门,想着今日高兴,便给她个恩典吧,于是闭上眼说:“舞儿,今日服侍得好,老爷我很高兴,今晚留下,不必去东厢了。”

轻舞一顿,眉头轻皱,旋即又换上笑容,带着满满的欣喜矮身一福:“谢老爷垂怜。服侍老爷原是贱妾分内之事,怎么能因为这个就忘了规矩呢?老爷心疼妾身,妾身更该不负老爷厚爱才是。”

“嗯?”钱酬答睁开眼扫了轻舞一眼:“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老爷我说什么是规矩什么就是规矩。赶紧收拾好了爬上来陪老爷歇着,别扫了爷的兴致。”

见话已说道这份上,轻舞不再推拒,赶紧又福了福:“是,老爷。老爷心疼舞儿,舞儿感激不尽。是舞儿不懂事了,老爷勿怪。”

说罢,匆匆拿了换洗过的巾帕擦了擦身子,从老爷脚边挪到了床里侧,掀起锦被钻了进去。被褥底下,轻舞双臂轻轻环住赵酬答微微发福的腰,小脸埋在他胸前,一脸的心满意足和感激不尽。

许久,听到头顶响起来轻轻的打呼声,轻舞才小心的往床里挪挪,深深吐了一口气。

他终于睡着了。轻舞盯着钱酬答安睡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按说,罪臣之后,青楼楚女,有了今天的身份早该叩谢上天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苦苦涩涩的,如饮黄连一般?果真,不知足么?

她想起幼时初学舞,娘说:“清儿,等你再长大些,就要编一支属于自己的舞,云城宋氏的女儿,都要有一支属于自己的舞,这一生,只在新婚之夜跳给夫君看。”

后来,舞还没编成,爹爹就被人牵连获罪,待爹爹娘亲上了刑台,她就被人送进了明月楼。

娘说:“清儿,你记着,你活着,就是全家人都活着,就是云城宋氏未绝。一定好好活下去,娘会在天上看着你呢。”

顶替自己赴刑场的小舞说:“小姐,我替你死了,那你可得替我好好活下去,看看我没看过的地方,过过我没试过的好日子。”

护着自己出了宋府,又因怕官兵通过他追查到自己身上,而自裁死去的老先生说:“小姐,老爷夫人的大恩大德我算是报了,自此,云城宋氏只剩小姐你一个人了,小姐,千万保重。”

他们,她们,全都死了。只剩下9岁的自己,成了明月楼中的小丫鬟小舞。

后来的后来,她编成了舞,这舞却不属于她一个人,更不属于未来的夫君,不属于新婚之夜。那舞,名叫“倾城”,属于明月楼,更属于接踵而来的嫖客。

从那时起,她再不是云城宋氏的千金小姐,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掌握之中了。就像现在,哪怕她对躺在身边的这个人再厌恶,她也只能带着笑,满眼感激涕零。

一夜辗转。

“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更响五声。

轻舞睁着眼睛望了帐顶好久,才慢慢从过去的回忆里清醒过来。她揉了揉僵硬的脸颊,硬挤出一抹笑来。抬起身子轻轻拽下一截锦被,缓缓叫道:“老爷,五更天了,该起了。”

钱酬答侧过身,拿眼睛觑了一眼轻舞:“怎么?立规矩的时辰到了?爷今儿高兴,许了你不去,就在这儿伺候爷吧。”说罢右手一揽,轻舞就又跌到了锦被里。

她忙抬手支起半个身子,似嗔似怨地撇了钱酬答一眼:“才不是,是妾昨日听洗砚说爷新升了知县老爷。今儿新官上任,是要早去开衙门的。老爷您知道这正事儿,还故意拿妾身说笑。”

钱酬答这才想到今儿早上是新官上任,这开衙门的事儿可是耽误不得。于是笑了两声:“这大事儿老爷我当然是记得的。倒是难为你记得清楚。起来服侍老爷起身吧。”

轻舞跪在床边,伸手将月影纱的帐子向两边挽起。钱酬答看着她妖娆的侧面跪姿,心想到底是舞姬出身,这身段这姿容,醉人的很呐。不由又想起昨晚的旖旎风光,舒着眉眯着眼笑起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轻舞已经从衣架上拿了暗青色的内袍和外裤,又仔细地捧过洗砚放在床前桌上的知县官服,小心地服侍钱酬答穿好,弯身为他扎好腰带,方才取过水盆漱杯服侍他洗漱。事毕,她郑重下跪叩拜,口中道:“恭贺老爷升官大喜。跪送县令大人前往开衙。”

钱酬答大乐:“舞儿贤良淑德,甚得爷心,洗砚,把前儿得的和田玉的蝉纱绢扇赏了舞姨娘。”

“是,老爷”门外洗砚大声答道。

钱大老爷施施然上前厅用早膳去了。这边轻舞急急起身梳洗罢,唤了丫鬟宝舞往正院去了。

钱府坐北朝南,分前院和后院,前院有书房,客房,和会客的正房。后院正中是夫人的主院,主院西边,是琴姨娘和画姨娘的琴芳园和画意园,东边是书姨娘和棋姨娘的诗萃园和棋语园。至于轻舞,则被安置在稍近前院的碧榆园里,碧榆园原是留女客的客园,后来钱酬答另外在主院后面加辟了一块地另建了客园,碧榆园就给了轻舞住,更名为“千舞园”。

天尚未大亮,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边,绿影婆娑晨雾弥漫,好一派盛夏清晨的好风光。

可是轻舞却没心思看此等的好景色,她正匆匆的扶着宝舞往前赶。一边走,一边思考待会儿的应对之词。昨晚自己留下在千舞园的正厢房睡下了,却没按规矩在伺候之后到侧厢房去。虽说是老爷的令,但夫人到底心里不会痛快,夫人心里不痛快,必会发作在轻舞身上。

刚顺着鹅卵石子路转上了青石板的路,又转个弯儿过了正院前的白玉石拱门,就有大丫鬟珍珠过来见礼:“姨娘稍等,夫人尚未起身。”

轻舞忙扶起她:“珍珠姐姐安好。是妾来早了。”

这珍珠是金氏身边的四个大丫鬟之首。金氏房里共有四个大丫鬟:珍珠、贵珠、碧珠、红珠。珍珠和贵珠是金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而碧珠和红珠则是后来钱府从人伢子手里采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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