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天色逐渐变凉。
司马蘅随着刘曜往北而去,行程并不快,只因刘曜的车架并不是为马所拉,而是一头笨重的水牛。那牛身子笨拙,行动缓慢,但却很是有毅力。拖着司马蘅三人,晃悠悠的赶着路。
越往北,那风景就越是与司马蘅见过的不同。这里不再有急湍的河流,换之的是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水,不再茂盛的丛林与险峻的山崖,取之的是宽广的草地。
司马蘅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内心被那粼粼湖水,青青草地,内心很是震撼。她虽知这北边是胡人的地方,那占据晋朝洛阳的胡人就是从这里侵略过去的,但还是难免会被风景吸引。又是喜爱,有时又是恼恨,内心矛盾得让她更是寡言。心里的阴霾越来越重,因这一切都召示着她离南方越来越远。若是回去,更显得遥遥无期。
“司马姑娘,你要放宽心,身子才会好的快些。”一日,在路边歇息时,刘曜又宽慰她道:“等你身子好了,若想回南方,那才大益。”
司马蘅脸色苍白望着面前的湖水,这一路上没有遇到往南而去的车架,她自那雨日里病后,身子便一直没有好全,自是不能一人往南而去。于是,便随着刘曜往这北边来。也不得不往这边而来,以便找机会与人结伴再往南而去。
公子刘曜是个君子,平日里对司马蘅温言相向,照顾有加。言语之间也懂分寸,从不多问。就是两人同坐一车牛车,他也谨守君子本份。一人坐在车里一角,或是闭目养神,或是捧着一卷书轴细细读来。
面对这样谦谦君子,虽知他是胡人,司马蘅心里却也对他赞赏有加。只是把这情绪埋藏的好,偶尔流露出来的也只是感激较多。这会见他又是这般宽慰,心里再是不喜,脸上也露出一笑:“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这病总不见好,倒是费了公子不少心思。”
刘曜似是常出门游历,他的仆人三五就此练了不少本事,这抓鱼就是其中一个。只见他掏出随身带的小刀,砍下路边一株小木,把一端削尖,便就挽袖下了水。不多时,便兴冲冲的刺了几条鱼回来。然后升火便就在湖边烧烤了起来。
刘曜替给司马蘅一条烤好的鱼,然后道:“姑娘体弱,再加上要这样连日赶路,吃不好睡不好,自更是难于复原。不必多虑,等到了渭城,再请良医,应是能加快恢复。”
三五在一边撕咬着鱼肉,听了刘曜的话,有些含糊不清的道:“公子你总是这般好心,一路走来难民如此之多,你就是顾看得多了,我们回程才会如此之慢。”
刘曜抬头看了一眼三五,笑了笑道:“鱼本多刺,你再如此多话,小心被刺。”
听了刘曜的话,三五撇了撇嘴,便不再多言。他一直对刘曜带着司马蘅上路,颇有微词。总是抓住机会便要说上一两句,望刘曜能撇下司马蘅不管才好。
司马蘅倒也知道刘曜为人,他年少有礼,心肠极好,路上遇到难民,总是会把随身的干粮分送一些出去。他递出干粮的手指纤长干净,看难民的眼神充满了悲悯。他每当这时最常说的话便是:“除了天灾,战祸便是让他们流离失所的根原。战祸不能免,能帮的只有分出一点粮食而已了。”
也遇到过有卧倒在路的昏死之人,但他却也最多在他们身边放上一块粮食,并没有收留。所以听了三五的话,司马蘅放下手中的鱼,把连日来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子究竟会相救于我?”她知道不可能是刘曜先前所说,见难相帮,本是本份之类的话那般简单。更不可能是见她美貌,心生怜爱之类的。因她不是倾城美人,而刘曜也不是急色之人,看她目光也磊落坦荡。
刘曜转过头看向司马蘅,与她对视了一眼,便笑道:“司马姑娘定是忘了,在那个雨日,是你一把拉住了我的的衣裾,让我救你的。”
三五听了,在一旁又了口:“可不是嘛,你明明昏了过去。可当我想把你的手从公子的衣裾上拿下来时,可就是如何用力也拿不开你的手。公子不可能把你的手跺了,又不可能把好好的衣衫撕下来,那只好把你抱上车了。”
听三五这么一说,司马蘅脑海中模糊闪过这样一个画面。只是来不及细想,她就被三五口中的一个抱字,弄得手足有些无措,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偏偏三五不懂察颜观色,更不懂女子心里的那点羞赧,见司马蘅脸红了起来,便有些奇怪的大声问道:“司马姑娘,你的脸怎般这样红?不会是又发热了吧。”
司马蘅听了一愣,脸上更是烧红起来,急忙把头垂了下去。
边上的刘曜咳嗽了一声,对三五道:“湖水清凉,司马姑娘身子吹不得风。莫要耽搁,你快些吃矣,我们才好上路。”
三五忙应了声诺,忙把剩下的肉全送进了肚子。
等三五架起了牛车继续上路后,坐在车里的司马蘅才又开口问正捧起卷轴的刘曜:“开始是我求了公子,那公子为何不把我半路放了回去呢?”
刘曜握着卷轴的手一顿,然后笑道:“既然帮了,若任由姑娘独去,那我的一翻苦心便不就白费了?再说,姑娘愿往北而来,结伴同行,我倒也不介意。”
刘曜说得明白,司马蘅也知自己是多此一问,若真是刘曜撇下自己,说不定自己也会厚着脸皮跟着来。民风保守,她一个贵女更是知道男女有别。如今她放下这些,不外乎求一命之安。
心里在安慰着自己这几日里来大胆的举动,嘴上便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把目光透过车里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一慢慢闪过的湖面上不知几时多了几条柏舟,舟上有女子的歌声传来: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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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柏舟之乐。以前有听女子传唱,却不如这会听着动听。”司马蘅听清了女子所唱乐后,便忽然激动起来,不由得赞叹道。说完,更是倾身掀起车帘,看向湖面。只是隐约的看到人影,并看不表面目。也不知是如何美好的女子,会有如此动听的歌声。
“这是那些女子在采苇。劳作之日苦不堪言,只有一歌才能一发心中苦闷,故,由这些女子唱出来的歌声,更是动听。”刘曜放下手中卷轴,有些好笑的看着司马蘅。
司马蘅听了,但放下车帘看向刘曜,见他看着自己发笑,脸又有些发红,但还强自镇定道:“公子所说倒是有理。”
刘曜空出一手揉了揉疲累的眼睛角:“看来你平日里是不用做些苦力的,不然,不会听不到这样的歌声。”
刘曜的话似有深意,司马蘅垂下头,不禁心头跳了跳,却是说不出话来。
刘曜也没有深究,这话似是无意说出,见司马蘅垂头不语,便又把目光看向手中之卷上。一时之间,车内却是寂静无声,只有那牛轮的滚动声。那采苇的歌声,也不知几时抛在了身后。
半天,司马蘅抬起头,轻声道:“我本是一大家贵女,生来吃穿不愁,更是受人尊敬,从无受半分苦难。只是好景并不太长,家族破落,生存危难。为换一时安隐,我本是要被迫送于一个欺我家族之人。我并不愿就此令人摆布,于是被寻机逃了出来,想去南方一位亲人之处躲避。我从未行走远程,更不知这里面的凶险,只是一心觉得离开了便是好了的。哪知却差点命丧路上,幸得公子相救。”
司马蘅半知半假的把自己的状况说了出来,真实的身份却是不敢说的,就算刘曜再如何君子,她的身份终究也太过吓人。
刘曜放下了手中的卷轴,听司马蘅细细说完后,便叹息一声:“姑娘也未免太过胆大了,不过,勇气却是着实令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