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修成正果吗 第一章 变相留级

作者 :

一九九一年九月一日,我和爸爸一起去离家1.5公里的清河中心小学报名。其实对这所读了两年的学校我熟悉得很,只是今年情况有变,原本该去读初中的我,却硬是被爸爸逼着来重读六年级。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我能考上县城的一中。

爸爸带我来到36班的班主任办公室,说是此前已跟老师说好,可以直接注册。可能是太早的缘故,室内除了一位年纪跟爸爸差不多的班主任外,只有三个学生。

班主任热情的跟爸爸打招呼:“老杨啊,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你孩子的成绩不是还行吗?真的要来复读?”

“唉!”爸爸叹了口气,“这孩子基础不好,年纪也不大,还是让她多读个六年级放心一点。云,向蒋老师问好!”

“您好,蒋老师!”我略微害羞,毕竟重读并不光荣,就算是爸爸他也不好明说,我是为了一中而来。

九月三日,我跟村里几个比我小的孩子结伴去读书,一路还嘻嘻哈哈地说着昨晚的热播剧《新白娘子传奇》。

进到教室,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反正现在也没分座位。才刚贴到凳子,耳边就响起尖锐的女声:“你是谁?干嘛坐我的位置?”我着实吓了一跳,有点恼怒地寻声望去,那是张无比嚣张的脸,此刻正柳眉倒竖地瞪着我。

我当然回瞪她,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句:“不是大家都还没分座位吗?谁规定了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你的。”“你,你,哼!”她瞬间气红了小脸,“上学期就是我的。”我懒得理她,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她见我稳如泰山地坐着,就气呼呼地去其他空位了。

第一节课,老师先安排了座位,然后是宣布班干部。我的座位是三组六号,与我同桌的是个单眼皮的男生。

当老师念到“班长,成正果”时,我差点笑趴在桌上,怎么有如此奇怪搞笑的名字呢?这个成正果又是谁呢?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容易高涨,我拿起语文书遮住脸,尽量忍住笑,问同桌道:“哎,你们的班长是谁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前面的三组五号。”他也学我掩耳盗铃地遮起半边脸。

我不由打量起眼前人来,只见他身穿白衬衫,留着小寸头,正在低头看书,脸蛋到底长什么样,想看也看不清楚。一时兴起,我用脚踢了踢前面的凳子。他没反应,我再踢。他终于回头了,眼神疑惑地扫了我一眼后,飞快地扭回头去。

接着传来他翻书的声音,因为是新书,很容易听出来,加上他的速度不是一般快,摆明只是翻翻而已。我不是还没看清你的长相吗?怎么比我还急!不甘心,我又拿笔尖去轻戳他的背,却再也不理我了。

“嘀铃铃”地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宣布下课,他不高不低地叫了声“起立”,接着同学们便一窝蜂地窜出教室。我站起来,正欲走,却感觉他在看我。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一张清俊的少男面孔:浓眉,长睫毛的双眼皮眼睛,尖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在看着我。

“班长,有事吗?”。我笑问。

“上课为什么踢我桌子呢?”他的声音有点沉,是变声期的那种。

“没有啊!可能是我的腿太长了吧。”我忽然不想承认了。他可是班长,要是去班主任那里告我破坏课堂纪律怎么办?

“没踢吗?那又是谁在戳我的背呢?”他有点咄咄逼人,虽然没有我高,还是感受到了他作为一班之长的威严。

“不知道哦,是我的手不小心碰到的吧。”我来个一问三不知。

他见我死不认账,不再费口舌,伸手拿起数学课本丢到我桌上,食指指在某处,“我叫成正果。”

随着他的手指看去,那里有三个行楷写的字,不像小学生所写,很有些书法气。

“成-正-果”我缓缓念出,紧跟着就哈哈大笑了,好不容易忍住,“你又不是许仙,还想修成正果?”他没料到我会取笑他的名字,还把他说成了家喻户晓的“许官人”,白皙的俊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迅速拿回书,以更快的速度走出了教室。

一星期后,我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在这个班里,跟我说话的几乎都是男同学,女同学微乎其微。如果我硬是要拉哪个同性聊一下,她们大部分也是闪烁其词地答非所问。

还好,我后面的座位就是一位叫孟华美的女同学,一有空,总要和她说上两句。她留着齐耳的学生头,鹅蛋脸,颇为秀气,美中不足的是两颊有些许雀斑。平时并不多话,都是我主动去搭理她。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她是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而且我敢肯定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

这天早晨,我照例第一个来到教室,离上课起码还有半小时。也无心看那些学过一次的书,干脆趴到走廊上,百无聊赖地数着不远处的那些麻雀。它们时而飞上白杨树的枝头,时而又掠到地下啄两口,是多么的悠然自得啊!哪像自己,一个被人看不起的重读生!忽地悲从心来,嘴里自然地哼出《千年等一回》,且尽量模仿着电视里的原声,还真有几分凄惨的味道。

正当声情并茂之际,耳旁一声惊叹:“哇!唱得真好,跟电视里的一模一样!”我扭头,迎上孟华美那双羡慕着我的眼睛。

“早啊!”我讪讪地笑笑。“再唱一首来听听,好不好?你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她抓住我的手,满脸期待。

有人称赞当然是好事,刚刚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我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

“那就唱《雪山飞狐》的主题歌《雪中情》吧,你喜不喜欢呢?”我微笑。

“很喜欢呀!那个武打片特别好看!”孟华美兴奋异常,看来又是个武侠迷。

我开始轻唱:“寒风潇潇,飞雪飘零。长路漫漫,把戈而行。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犹记别离时,空留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梦温馨。知己唤我,一生悦意。雪中行,雪中行,雪中我独行。危机多少,依旧豪情。”

一曲终了,孟华美还傻盯着我,仿佛意犹未尽。半晌,她才紧握我的手道:“你这么会唱歌,都能当歌星啦!”

“哪里哪里,我就是乱唱的。”我谦虚着,其实心里早已飘飘然。

等我回神过来,才发现成正果也倚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眼睛正看着我,两人的眼神一接触,他就转身进了教室。

自从跟孟华美一起唱歌后,两人的友谊迅速升温。据她所讲,班上的女同学之所以不跟我玩,全因为文艺委员李丽芳在搞鬼。她对我没有让位置给她的事一直怀恨在心,就联合所有的女同学,威逼加利诱,要她们一致排外。

虽然孟华美一片好心告诉我这些,我并没有因此而采取什么行动。反正一年后就毕业了,和她们以后还不知碰不碰得到呢?好也罢,坏也罢,都让它顺其自然吧,懒得去计较。

初冬来临,校园里的白杨树争先恐后地掉起了叶子,经风一吹,成群结队地在空中飞舞,有时还顽皮地跑进教室。

十一月中旬,我们迎来期中考试,第二天就公布了成绩,且排了名次。成正果第一名,我这个重读生第二名。成正果也未免太厉害了,他的数学100分,语文99.5分。难道此人文武全才,连作文都不用扣什么分吗?语文试卷一发下来,我就迫不及待地去看自己的作文分数-36分,被老师狠扣4分。

我忽然好想知道成正果到底是怎样写作文的,心动不如行动,当即就拿笔敲了敲他的背。他立刻回头看我,一脸询问的神情。

“我有个题目做错了,想看看你的试卷。”我大大方方的,但是又摆出一副请教的样子。他二话不说,随手递了过来。哪也没看,首先看他的作文,那里赫然地打着40分!

我的天,作文都满分!再看老师的评语:语言生动,中心明确,立意新颖,字迹工整。简简单单的16个字,全是好评,让人佩服又忌妒。为了不让他怀疑,我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下其他的,然后才递回给他。

“谢谢!你真的好厉害!”我由衷地。

他没说话,只是嘴角往上扬了扬。虽然他常常有一种与之年龄不符的成熟,终究还是免不了孩子气,那就是与生俱来的“童真”。

十二月底的某天清晨,由于一直下着中雨,我比平时迟些到学校。人还在楼梯,就听见我们班传来的一阵阵哄笑。奇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就算班主任没来,也还有班长维持纪侓吧。难道有什么使人发笑的劲爆新闻?我加快速度,也想去感受一下他们的那份开心。才刚到门口,室内的笑声就戛然而止,然后所有的眼光都齐齐扫向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下周围,我往座位走去。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杨纤云,多么好听的诗啊!”一个叫马开旺的男同学拦住了我的去路,一脸的油嘴滑舌,让人顿生反感。

“你念地什么鬼诗!我听不懂。”我没好气。

“纤云啊纤云,你还蒙在鼓里呢!成正果因为太喜欢你,把你的名字都刻在桌子上了,不信你自己去看看!”他继续嘻笑。

难怪我一进来,他们就不笑了,原来我才是今天的笑柄!顾不得脸红,我的杀人眼神马上搜索到他,此刻的罪魁祸首竟然还在安详地看书!

我三两步跨到他的位置,没有半点淑女的样子,气势汹汹地拿掉他手里的书。低头一看,果然有”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八字,刻的是正楷,字又略大,完全不怕别人看见似的,光明正大地摆在那里。

“成正果,你刻我名字做什么?”我兴师问罪。

“我不是有意要刻你名字的,那仅仅是我喜欢的一句诗词而已,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跟着他们一起误会。”他说得平静无波,表情也是“君子坦荡荡”的那种。就凭他这份气度,我已经有点底气不足了,莫非真是大家误会了他?

“有这样的诗吗?谁写的?”我的语气开始好转。“是宋朝词人秦观的《鹊桥仙》”他淡笑。

他既然能指名道姓,看来确有此诗了,只是我的洋相这回可出大了。我既不知宋朝有个秦观,也不知《鹊桥仙》是诗还是词,更不知我的名字还能跟诗词连到一起。

我只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已去逝的爷爷取的,也不是爸爸,而是和爸爸从小玩到大的“老庚”取的,我们三兄妹称呼他为“同爸”。“同爸”他很了不起,现在是某大城市的处级干部呢!他把我的名字取为“纤云”,他也肯定知道《鹊桥仙》,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喜欢吧,那到底是首什么样的诗词呢?

成正果看我一直在发楞,也懒得多讲,看他的书去了。我怏怏地挪到自己座位,满脑子都是秦观的《鹊桥仙》。

心不在焉地听了两节语文课,第三节数学课才刚上,我就故伎重演,习惯性地用脚踢了踢前面的凳子。几秒钟后,成正果的背部向我的桌子靠拢,我知道这表示他在听了。

我趴在桌上,把数学书竖立起来,巧妙地遮住半边脸,然后把声音降到最低限度:“你能不能告诉我那首诗的全部,我很想知道。”我一说完,他就开始动笔了。很快,我的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本数学作业本。我假装看作业,一页一页地翻着,直到最后一页才翻到。于是,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宋-秦观-《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看完最后两句,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出名的两句情诗就是秦观写的。但为什么我的心越跳越快呢?是因为主动向成正果索要情诗吗?唉!真晕,我太冒失了。匆忙合起作业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丢回成正果桌上。

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情诗事件”不了了之,也再没男同学拿成正果来取笑我了。我和成正果之间也没什么异样,还是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元旦节后不久,我们结束了考试,说是三天后回校领通知书。

三天后的早晨,尽管天气很冷,我还是七点多就出门了。马路上很少行人,也没遇到一个小伙伴。一个人走路实在无聊,加上那些凛冽的寒风,我越走越急,很快就看到了学校的大门口,以及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成正果吗?他的走姿特别的悠闲,感觉是在闲庭散步,时而还左顾右盼一下。看到他,我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用手拂了拂额前的头发,又把两条垂到胸前的辫子给摆正了。他显然也看见了我,在前面停了下来,一心等着我走近。

“啊!这个天真冷。”我向他打招呼,没什么话题,只能谈天。“是很冷”他微笑。

因为要说话,两人自然得并排着走。“你考得很好吧?”我没话找话。

“嗯,还行。”又是三个字。

“你是哪个村的?家里远不远?”我继续叽叽喳喳。

“石桥村的,不是很远,从家里到这里大概十多分钟吧”这次不但话多了,他还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是枫树村的,沿着那条马路一直走,也只要十几分钟。”他虽没问,我却想告诉他。

“我知道。”他露齿一笑,牙齿整齐又洁白。

“你从哪知道的?”我笑问。“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总会有办法。”他诡秘地看我一眼。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楼的楼梯口。我示意他先走,因为楼梯并不是很宽。才走几步,他忽然停住,我一个不留神,直向他撞去。

“走得好好地,搞什么鬼!”我有点恼也有点羞。

“给你!”他笑着递过来一个白色信封。

“什-么啊?”我声音发颤,脸发烫,人也僵在那里。

他见我没接,快速地把它塞进我外套的袋子里,然后贼一样地逃离了我的视线。我心跳地模着袋里的信封,凭触觉应该是张明信片。还好,起码不是一封情书。

我放下心来,瞅瞅四周无人,便撕开了信封。一张小虎队的明信片呈现在眼前,里面的三个大哥哥青春活泼又帅气。他们一直都是少男少女们的偶像,我本人就是他们的崇拜者之一。

反过明信片一看,它的左上角写着“预祝:生日快乐!”中间有“另赠: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天啦!还有比这更赤果的情诗吗?他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早熟?难道是近两年的港台言情片看多了,无形中受了爱情的启蒙?

唉,管它什么言情爱情,这跟十三岁的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为了平静下来,我用力地甩甩头,再深呼吸几次,才若无其事地上了楼,进了教室。

里面有四五个男同学比我们还早到,此时的成正果正在和他们谈笑自如,眼睛并没看我,仿佛刚才不曾发生任何事。

八点半左右,班主任开始发通知书,还着重表扬了成正果同学,因为他不仅数学100分,语文也100分。对于他这种天才儿童,大家除了惊叹还是惊叹,使我对他的佩服又添了几分。

我依然是第二名,注定是他的手下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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