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爸爸接送我读书一个星期之后,我的脚伤基本痊愈。时光荏苒,季节也从春末变成了仲夏,暑假跟着到来。
八月七日,是我家最值得庆祝的日子,哥哥在今天上午收到了北京大学金融系的录取通知书。他一年的苦读没有白费,终于如愿以偿地圆了名牌大学梦,也预示着他从此跳出农门,可以扬眉吐气了,这是多么可喜可贺啊!
作为乡里唯一的北大生,他很快成为附近村庄最劲的新闻人物。下午,乡长还带着众村干部们来我家道贺,且代表乡政府当众奖给哥哥一个3000元的大红包。自从乡长起了带头作用后,来我家恭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一时门庭若市。
爸爸在开心之余,决定把栏里那两头200多斤的大肥猪宰了,在八月十日宴请亲朋好友。妈妈虽然心有不舍,也只得由他去了。
十日这天中午,家里大摆三十几桌酒席。人来人往地都是庆贺之声,哥哥可谓是风光无限,脚步轻快地穿梭于各席位间,忙着向客人们敬酒。平时滴酒不沾的他,今天要一醉方休了。
酒席一直延续到晚上九点多,哥哥却还神清气爽,毫无半点醉意。而那些东倒西歪的客人们倒随处可见,也难怪施耐庵要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八月二十九日,哥哥在爸爸的陪同下,一起去了北京。本来他说一个人完全可以的,爸爸却不放心,还以去看北京天安门为由,硬是要做“护花使者”。
随着哥哥的赴京读书,我家欢天喜地的气氛也逐渐淡去,慢慢恢复了正常。爸妈也因为哥哥的大学费用,比以前更加起早贪黑地干活了。除了家里的几亩田地,爸爸一有空还要去外面搞些副业,当然干的都是体力活。
姐姐也还是一样,一个月回来一两次,每次回家都少不了带些我爱吃的零食。只是一旦被妈妈看到我贪吃的样子,总是要数落我几句。说我只知道吃,如果像哥哥那么有出息的话,她才懒得讲我半个字。
唉,要是每个人都勤奋如哥,聪明如哥,那北京大学不是早已挤爆了吗?我们国家也不会有80%几的农民了,干脆个个跑去做官吧!
恍恍惚惚中,初二第一学期就要结束了。在考试前的五天,家里收到哥哥从北京寄来的信。信中说,今年北京的雪很大,火车的轨道结了一层厚厚的的冰。学校考虑到大学生的安全,建议路途遥远的学生留校过年。还说他早两天领了1000元的奖学金,又联系了一份寒假的家教,叫家里暂时不用寄钱给他。收到此信,爸妈既开心又失望,想到儿子不能回家过年,当然郁闷了。
由于哥哥的缺席,一九九四年写新春对联的事自然落到了我头上。爸爸的意思是,堂堂名牌大学生的家里,如果还要请别人来写的话,那无疑是丢脸的事。
尽管从来没写过,也只好打肿脸蛋充胖子了。年三十这天,我起个顶早,先是在废纸上练习一下有点生熟的毛笔字,然后仔细的观摩去年哥哥写的对联,好在它们还完整地贴在台柱上,最后就是照本画符了。一个上午下来,总算还顺利,虽然不及哥哥的行云流水,瞧着也还入眼。
下午三点多,我就开始贴对联了。时有邻居从家门口经过,知道是我写的对联,便笑着走了进来。看完之后,竟对我赞不绝口,说我小小年纪就写得一手好字,假以时日,定不输我哥。有人赞叹,心里不免得意,嘴里却直说“哪里哪里”。
除了对联一事,还有一件事也直接受了哥哥的影响。妈妈因为他没回来,竟然连好吃的酥肉丸子、炸米花、米脆皮、饺子都没做,这几样食物虽是哥哥的最爱,谁说我和姐姐就不喜欢呢?我厚着脸皮跟妈妈说过一两次,她直说没空。这就奇了,是不是以前就年年有空呢?以往都做的,唯独缺了今年。唉,我的妈妈,你也太两极分化了,现在就把官与民的界线划得如此清楚。
过完让人稍显不快的春节,我们也进入了初二的第二学期。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溜过,平平淡淡地,没起一点波澜,除了上课就是下课。
班上有同学终于耐不住寂寞了,想搞些花样出来。五月二十三中午,有人就提议让班主任教我们唱一首好听的流行歌曲,来活跃下学习气氛,当即就被众同学举手赞成了,还一致推荐由班长成正果出面搞定。
诚然,想要班主任陈老师一展歌喉,听听他的天籁之音,并非易事,这就要看成正果能不能说服老师了。于是,成正果成了大家的“替罪羊”,带着一脸“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表情,毅然地跨进了陈老师的办公室。
不到五分钟,成正果就出来了,在门口还做了一个漂亮的“ok”手势。大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紧接着就是开心得互相击掌。下午的第二节课就是音乐课,同学们怎能不欢呼雀跃呢?想到自从初一以来,我们的音乐课名存实亡,无行中变成了自习课,每个人无不痛心疾首,今天总算可以弥补一下这个遗憾了。
下午三点三十分,神圣的时刻终于来临,陈老师微笑地从办公室出来,径直走向讲台。
“鼓掌!”某男同学恶作剧地叫道。
“啪啪啪!”“啪啪啪!”掌声断断续续地响起,缺乏应有的连惯性。可能是有些人想拍却不敢拍,看到别人拍了,自己又不得不拍,搞得本来热情洋溢地掌声像羊拉屎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陈老师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停下,然后清清嗓子,用他那洋洋盈耳的声音说道:“同学们,其实我的歌唱得不怎么样,等下大家可别见笑。我今天想教你们唱‘真心英雄’,这首歌不但作曲好,歌词也很有意义,希望你们学会后能经常唱。”说完反身在黑板上写起歌词来: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
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
再没有痛,也没有了恨,但愿人间处处都有爱的影踪。
用我们的歌,换你真心笑容,祝福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红,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次感动,和心爱的朋友热情相拥。
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在你我的心里流动。
老师写完了,我们都跟着他的速度把歌词抄在笔记本里。然后他把整首歌唱了一遍,说是让大家先感受下歌的意境。他唱得好完全在意料之中,,音质有点像周华建,让人听得入了迷。
接着便开始教,大家满怀兴趣地跟他一句一句地学。唱着这样激情澎湃的歌曲,我的心潮也随着歌词起伏不定。只是唱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谁能真正地把握每一分钟呢?看来老师的用意很明显,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借着唱歌之际,让我们发奋读书才是真的。
也可以说他是一举两得,既没有拒绝同学们的邀请,又达到了教学目的。只是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当我随口哼出“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时,心情却是越发地沉重了。只怪自己没有抓住每分钟,宝贵的时间在悄然中流逝。
时间它并不因某人的快乐而停留,也不因某人的痛苦而直接掠过。在那些自相矛盾的时间段里,我们的初二近了尾声,接踵而来的是酷热难当的署假。
今年的署假,我们家比过年还要热闹,这全是因为哥哥在七月六日回到了阔别一年的家。自他回来后,去年风光的一幕又隆重上演,各色人物竟相登门造访,较之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如村里的某些老前辈,会以借东西为由,过来找哥哥搭讪。谈着谈着,他们就会问,是否看见了清朝皇帝的龙椅,又是否瞻仰了毛主席的遗像等等古老问题。还比如几个正读高中的学生,则常来请教哥哥的读书心得。他们那毕恭毕敬的样子,俨然把哥哥当成了孔圣人,恨不得把他抬回去供在香案上,如果灵的话,他们未必不会做。
除了应付本村的,还有外边的亲戚、朋友、同学。每天忙得他不亦乐乎,有点像在忙高考,不同的是高考主要用的是脑力,而应酬却是熬心费力。虽然辛苦,却也有个好处,就是可以从中悟出些公共关系学来,为以后的为官之路建立一个良好的社会关系网。
八月底,哥哥在众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欣然去了北京,而我也即将晋级成为初三生了。随着上一届的毕业,四个初三班理所当然地成了清河中学的老大,而我们的九十三班自然是老大中的“大哥大”了。
由于是唯一的尖子班,校长把这一届的希望全寄托在我们头上。他给我们定的升学率不是99.9%,而是100%。还说这个100%分成三个档次,第一个是中专,第二个是一中重点班,第三个是一中普通班。其他的二、三、四、五、六中,他竟然没算进去。他对我们的要求就是一句话,非中专不考,非一中不进。唉!大家只有长叹一声了。
其实,说到中专,爸爸他就很想让我考中师的。他说女孩子出来做个小学老师也很不错,不但工作稳定,每年还有寒暑假放,是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虽然我的成绩还过得去,想要考中师,也不是探囊取物那么容易。
大家都知道,中师的竞争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考大学,同样是争得你死我活。不过,令爸爸遗憾的是,我对做人民教师却提不起兴趣来。怕到时误了人家的子弟,更怕读了十多年书后,还要跟书本打一辈子交道。有时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读书后遗症”了。所以,每次爸爸在我前面提到“中专”二字时,我都是“吱唔”两声后,赶紧借故逃走,不想让他看穿我的内心。
初三转眼开学一个多月了,十月十九日的数学课上,肖老师正在精神抖擞地讲着“黄金分割”。为了解释清楚“0.618”的妙处,他还特意举了几个让人感兴趣的例子。比如说,现在女人的国际标准身材是165厘米,假如她的身高总体是“1”,她的腰部以下是“1”的“0.618”倍的话,那么这个女人的身材就是标准中的标准。
虽然数字有点抽象,但既然说到了美女,大家都听得兴趣盎然。也许女同学们大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拥有“0.618”的绝美身材呢?而男同学们则免不了浮想联翩,一个个心思思地,在想哪天也能追到某个“0.618”的漂亮女孩吧?
尽管我从小不太喜欢数学,这次却听得津津有味,真希望以后的数学课都这么生动有趣,就不用逼着自己去学它了。
天气由热变凉,又由凉变冷,开始有“呼呼地”北风了。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五的下午,忽然电闪雷鸣,毫无预兆地下起了一场冬天罕见的大雨,又早不早迟不迟的赶在我们即将放学的时候。
一时狂风夹着暴雨,无情地敲打着我们头上的瓦背,拍击着那些摇摇欲坠的玻璃窗,让人听得心惊胆颤,这么大的风雨,就算是吹掉了玻璃也不足为奇啊!
既然走不得,又不敢去走廊上欣赏雨景,就只有傻坐在教室里了。好在这种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十多分钟后,雨势明显减弱,一些等得不耐烦的同学已经走出教室,趴在走廊上,随时准备往外冲。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有些同学开始冒雨前进了。大家都不想苦等,毕竟谁也不知道雨还会不会再大。
我也打算走了,与其在这里饿着肚子等,还不如回家洗个热水澡,再舒服地吃晚饭呢!整理好书包,转身出了教室,在走廊上犹犹豫豫地看了看雨势,还是决定冲了。
没走两步,竟被人拉住了书包,回头就对上了成正果那满是关切的眼神。
“有事吗?”。我问。
“这么冷的天,你就打算淋回去吗?”。他的语气有点责备。
“不回去,在这里等到天黑吗?我饿了,要回家吃饭。”我没笑,说得一本正经。
“就记得吃,怪不得越来越胖了!”他嘻笑。
听到“胖”字,我立马瞪了他一眼,不是才刚学了“黄金分割”的完美身材吗?那个女生不想人家夸她苗条呢?
“开玩笑呢!又生气啦?你不胖不瘦,刚刚好。”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大胆地在我身上瞧了个遍。
“你少这样看我,像个老油条似的。”我低骂。
“既然饿了,就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妈应该做饭了,下雨天她也没什么事做。吃了饭我再送你回去,好不好?”他柔声细语地凑了过来。
“现在都五点了,冬天又黑得早,再去你家吃饭的话,回去就太迟了,我妈妈肯定会骂的。”我摇摇头。
“既然这么怕妈妈,那就不留你吃饭了。等下你到校门口等我,我去骑自行车送你回去。”他拍拍我的肩,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一个人朝楼下走去了。
成正果前脚一走,我后脚就紧跟着下了楼,以他的执拗脾气,见不到我会一直傻等的。
我一路小跑着来到校门口,头上的雨又慢慢地变大了。为了不四面受雨,我轻靠在大白杨树的树杆上,尽管它早已掉光了叶子,好歹也能挡一点风雨。
才刚站定姿势,就看见成正果快速地骑自行车过来了,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色雨衣。
“快上来吧,都淋湿了。”他把车子停在我身边,怜惜地看着我。
“我们两个人同穿一件雨衣吗?”。我迟疑着,没有上车。
“这是件双人雨衣,可以挡两个人的。来呀,别啰哩啰嗦了。”他笑,一边来拉我的手。
我笨拙地钻了进去,胡乱地把雨衣往身上套。由于力道过猛,他整个人都被我给扯了过来,两人紧紧地贴到了一起,又迅速分开,我的心跟着“呯呯”乱跳。
他也好不到哪去,我感觉他那一瞬间身体都僵硬了,看来不止我一个人紧张。一时,双人雨衣下的气氛变得尴尬又暧昧,两人都不说话,然后他开始慢慢地向前骑。
“纤云,你是想考中专,还是一中重点班?”良久后,他终于出声了。
“很难讲,我爸爸一心想我考中师,但我对做老师不感兴趣。一中重点班的分数和中专没什么区别,也不是说考就能考的。”我模棱两可的回答。
“凭你的成绩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建议你和我一起报考一中,然后咱俩一起考大学。”他很认真的口气,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也不想考中专吗?”。我问他。
“是啊,我从来就没想过去读中专,从小到大,我只想考大学,而且一定要是名牌大学,那样才对得起自己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再说,现在的中专文凭已经趋向过时了,毕业生也不是每个都能包分配。能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你家里有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当然分到好单位,那些没关系的把你随便一放,到时还不如回家卖红薯呢!”说到“卖红薯”三字时,我分明听到他笑出声了。
“就这么好笑么?”我笑问。
“就是好笑!我忽然想到,要是我俩以后一起去卖红薯会怎么样呢?”他更加笑了。
“谁要跟你一起卖红薯了?真要这样的话,全家都得喝西北风。”我也笑。
“西北风倒不用喝,天天吃红薯就行了,只是可怜了我们的孩子啊!”说完后,他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
“你真不正经!”我笑骂。随即,两人同时暴发了一阵笑声。
开心的时间总是快过,马上就要到我家的村口了。
“刹车!刹车!”我急忙叫停,“我可不想让人看见你送我回来呢!”
“都下着雨呢,就让我送你到家门口吧,我也想知道你家的具体位置,以后找起来容易。”他笑,当然还是刹住了车。
我矫捷地跳下车,拿手理了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头发,才笑道:“我家在哪里,你迟早要知道的,但不是现在,你就慢慢等吧!”
“你真是个鬼灵精!”他边说边飞快地捏了下我的脸蛋。
“你少动手动脚,我可不是你妹妹。”我去打他的手,“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好,那你快点走吧,别又淋湿了。”他摆摆手。
于是,我开始跑步前进。
才跑了十多步,就听见他在身后大声地叫“纤云”,我条件反射地停住脚步,扭回头看他。
“送给你!”说完,他把右手放到唇边,做了个性感的“飞吻”动作。
“无聊!”我也大声地应他,随即面红耳赤地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