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圆,月儿好,
月如银盘茶如酒。
一杯月儿一杯酒,
不及茶香冷悠悠……
“起风了,回去歇着吧。”清俊的书生小心的扶起身旁的女子,女子温婉得起身,身后的长裙曳地三尺,袅娜的不像真的。
没走几步,女子忽然身形一顿,向旁边摔过去。
“把莫大夫叫来,快去!”书生大急,一把抱起女子,赶向一座精巧的湖心小筑。
陈伯踌躇一下,向西醉仙楼跑去,而莫大夫的家是住在东边的……
……
月明星稀,晚风习习。
正是个邀月对酌的好时候,我抿一口上好的陈年女儿红,笑得眉眼弯弯。一壶好酒对于一个嗜酒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大约是没想过的,但没了酒,大约也就没了我。
月光坠落在身旁的石桌上,一色的银白。景色正好,酒意正浓,我打开手中折扇,欲在这清辉里执扇为剑,舞一阕剑法。
“乔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
起手第一式还没施展出来,就隐约听见有人在喧哗,声音大的连在中庭的我都听见了,收回扇子,酒兴被扫了三分。
“乔公子……”
“闭嘴。这是你能吵闹的地方么。”有女子冷峻的声音传过来,喧哗声立刻小了很多。
提着酒壶,我慢悠悠踱过去。
推开门就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伏在地面上,慕莲执剑站在一旁,眼里满是不耐,想想也是,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有谁心里舒服。
我没有进屋,倚在门边看过去,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把抱住了腿脚,险些没站稳摔过去,慕莲手快一把扶住我,这才算站定。
“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求你了!”蓝色的人影抱着我不停摇晃,几乎散了架。
“老人家,您先起来。您这样抱着我,您不舒服我也站不稳,来,坐下慢慢说。”我酒意尚未醒全,看东西有些重影,低头扶了好几次才将人扶起来。慕莲看我摇摇晃晃的样子,适时的递来一碗醒酒茶,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大口,这才清醒了些。趁着我喝茶的工夫,老人家也平静了不少,这才斟酌着开口,“我家夫人病得厉害,郎中们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想请公子过去看看。”
“生病了?找郎中啊,找公子做什么?”慕莲皱着眉头。
“可这病,邪的紧啊……”蓝衣老人看着我,眼里竟满是悲切和恳求。
“你既然知道我……我的规矩你可知道?”我眯起眼。
“知道,酒妖公子。”蓝衣老人看着我,
“那我便去看一看吧。”我仰头灌下所剩不多的女儿红,满意的舌忝舌忝嘴唇,“走吧,又有好玩的事情找上门了。”
跟着老伯走了约莫三里路,来到一座朱门的大宅子。
宋府?茶仙宋岚?有点意思。
我摇着折扇,看着眼前巍峨的白墙青瓦。一座府邸,怎么院墙弄得跟城墙一样又高又厚,太小心了些吧。
不等我多想,朱红的大门已经应声打开,“陈伯,莫大夫请来没有?少爷都快急疯了!”家丁急忙将我让进门。
“陈伯,回来了?快快,把大夫带进来!”我脚还没挨地,就被书生模样的人一把扯了过去,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跟着他绕过了层层叠叠的楼阁山水,兜兜转转许久,停在一湾水旁边。
不会吧,这宅子大的连湖都有?
“对不住先生,咱们只能乘小舟过去。”走了一路,这才有机会看清脚底的路面。摇摇头示意他没关系,书生感激的看我一眼,拉我上船。
湖面静如凝结的玉,碧绿而通透,说是湖,其实也就算个大些的水塘,只是方才没看清,估错了大小。湖中央孤零零竖着一座亭台,大概就是书生要带我去的地方。
一炷香工夫,我们停在湖心小筑前。
“先生诊病,外人在场妨碍么?”
“不碍的。”
书生感激的笑笑,拉我上了岸,回身一伸手推开了湖心小筑雕花的木门。
一阵茶叶的清香随着晚风在四周弥漫,酒意被这香气驱走了七分。
“青山绿水?”我收起折扇,向里面看了一眼。
“先生好品味。奴家喜用这茶叶做熏香,甚少人能嗅出来呢。”女子温温婉婉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带了几分赞许。这便是让我看病的夫人么?听声音虽轻,却不像带病的样子。
“先生,夫人不便见人,可否悬丝?”书生拦住准备进屋的我,恭敬地递上诊脉用的金丝。
大户人家规矩真多,我轻笑起来,接过丝线,一甩手系在帘内女子的手腕上。书生惊讶的看了我半天,“先生您,难道都不需要进门,隔空就能绕上去?!”
“雕虫小技,郎中们都懂得。”真不知这少爷托人请来的都是些什么江湖郎中,还悬丝诊脉,丝都不会悬,能诊出个什么脉来。
但把手搭在金丝上时,我有些惊讶得往屋里看了一眼,“公子,我得见见您夫人。”
“可是……”书生面露难色。
“不碍的,夫君。让他进来吧。”女子的口音是典型的吴侬软语,软糯如同糕点,却也有着清冽的感觉。
待书生一划三回头的划船到了对岸,我这才进门,用折扇一把挑开了垂地的纱帘,女子的卧房一览无余。
“先生有点意思。”
“哦?怎么说?”
“别的郎中在给奴家诊完脉后都飞也似的逃开去,连诊金都不要,先生却有胆色进门看看。”
“呵呵,夫人的脉象着实奇怪,说是脉象,竟然没有一点波动的感觉,简直……就不像生人啊。不过我既已进来了,就不妨让我看看夫人的面色吧。”反手关上身后的门,那股茶香变得浓烈起来。
“那公子便抬头看看可好?”女子的声音从房顶上传来,还是一样的温温婉婉,语气却冷的如同生铁。
“夫人真是说笑了。”我轻笑,抬头看向倒吊着的女子,脸孔距我不过三寸远,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剥落出赭色泥土般的碎片,墨色的秀发垂下来在黑暗中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芒。
“夫人的病,果然麻烦。”我看着女子,徐徐的摇着折扇,与她颠倒着对视。
“先生不怕么?”女子似有些吃惊。
“怕什么,夫人生得美呢。”笑出声,伸手将倒吊的女子抱下来,“倒是夫人莫怕,在下这便抱您下来。”感觉得到她的目光一直灼灼的看着我,“先生是唯一一个见了奴家这副样子还不害怕的,就连夫君他,看着我时偶尔也看得出些许惊惧。”
我笑着点头,其实我并没有说谎,女子真的很美。和口音一样,也是江南女子吴娃越艳的美,身子柔若无骨,尖尖的小脸,入鬓的秀眉,小巧的樱唇和白瓷的肌肤。一袭白底蓝花的长裙更是映衬的她有若画中仙。
“夫人不从我怀里下来么?”女子紧紧地抱着我不放,明眸倩兮,巧笑盼兮的看着我,一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我有些无奈,只得抱着她。
忽然,一直抱着我的劲道一松,女子轻巧的跳到离我足有三尺远的房梁上,对我行了个女子家的古礼,“先生,你可要记好了,”女子说着话,三千青丝灵巧的将从她面颊上掉落的赭色碎片拾起来,小心翼翼的贴在脸上剥落的细碎伤口处。我摇着扇子看她,她笑得灿若桃花,“奴家,宋氏苏茗饮。”
看我从屋里云淡风轻的出来,书生立刻划着小舟迎了上来,“夫人的病有救么?”
我摇着折扇一脸的高深莫测,“公子莫急,夫人的病在下还算有那么点把握。不过……”
“诊金好商量!”书生带着几乎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表情打断。
“既然如此,就劳烦公子准备十坛上好的花雕,一壶竹叶青,一壶桃花酒,再来一壶蓝尾酒便可。”
“明日定然送至府上,可这诊金……”
“这就是所有的诊金啊。”
满意的在书生惊异的神色里踱着步子,招呼道,“还有,”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辰,“三日后麻烦公子将家中最珍奇的茶器和茶叶都拿出来,子时我会来与公子品茶。把夫人也带来,就在湖心小筑。”
不等他回答,便径自踏上船。
其实,我并不想卖关子故弄玄虚,只是有点困,毕竟刚醉了一场……
“那奴家的病就看先生的手段了。”女子的声音打断我刚刚袭来的睡意,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湖心小筑,眯起眼。
据我目测,我站的地方大约位于宋湖和湖心小筑中间,距那座楼阁大约有十几丈,这么远的距离那声音却像就在耳边一样清晰。
果真有点意思。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到了岸边。从岸边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座湖心小筑仿佛隐在大片大片的雾气里,连月光都逃开了一般,只剩下一个单薄的黑色影子孤独的伫立在湖中心。
“那我派人送先生回去吧,今天真是劳烦先生了。”书生清亮的嗓音把我的思绪扯回来,我微微点头,“不必了,在下自己回去便可,阁下还是多陪陪自己的夫人吧。”书生也不再客气,留下我一个人径自回了住所。
凭着印象,踏上来路。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雾气渐渐大了,那些嶙峋的瘦石和假山都向雾气里故意跑去般,只留个隐约的轮廓,苍翠欲滴的竹林也像沾染了蒙蒙的纱,一层一层在视野里延伸。
夜里看去到还真是一番趣味。
慢慢迈着步子,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沿路看到了大片的竹林,还有几株十分珍奇的茶树,在修长的竹叶掩盖下,娇俏的如同少女。
月儿圆,月儿好,
月如银盘茶如酒。
一杯月儿一杯酒,
不及茶香冷悠悠……
童谣?
怎么恍惚听到女孩子的笑声,难道喝的真有点多?我闭上眼摇摇头,那笑声却愈发清晰,皱皱眉,伸手向腰带上系着的锦囊模过去。
“公子可是在找这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忽然在耳旁低吟,我一惊,转头看过去,一身紫色衣裙的女子贴着我的脊背,嘴唇几乎碰上了我的耳垂,阵阵幽幽的香气从女子身上散发出来,闻上去竟带着白毫银针的味道。涂成猩红色的指甲被白皙的纤纤手指衬得鲜艳,手指上勾着我的锦囊。
刚想接过,女子却自顾自打开来,捏出一丸药嗅了嗅,“醒酒药?呵,公子看上去斯斯文文,没想到好这口。”说着,一只手将药丸递到我唇边,另一只手却搭上我的肩膀,慢慢转到我面前,与我照面,这姿势简直堪称暧昧。
看着面前妩媚的女子,我轻轻笑起来,用折扇挑起女子的下巴,就像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常干的那样。
女子不避不闪,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微垂,长长的眼睫翘起,艳丽得让人莫敢逼视。
“你还有多少姐妹?”我笑问。
“奴家伤心死了,公子你竟然当着奴家的面问奴家的姐妹。”紫衣的女子佯装出伤心的样子,嘴角却勾起惑人的微笑。
“美人,你误会了,”慢慢靠近女子那张绝色的脸,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在下的意思是,还有多少像你和苏茗饮一样的姑娘呢?”
紫衣女子的笑容立刻僵硬,那双一直温柔如水的眸子也蓦然间冷峻,“公子不觉得这样很伤奴家的心么?”
“美人,你真的有心么?”我的笑容一直没变,看着紫衣女子脸色慢慢冷下来,这才敛了笑。
四周不知何时已沾满了穿着各色衣裙的漂亮女子,但看向我的脸色都冷硬如铁,在女子幽幽的香气里,慢慢展开了折扇,“各位姑娘,得罪了。”
执扇为剑,随手起式。
伴着月光冷冷清清的鸣唱,扇沿扫过一个青衣女子的脸颊,但却没有血丝渗出来,却而代之的是一种迸开的碎裂声,青衣女子捂住脸颊愤恨的看我一眼,和着更多密集的碎裂声剥落成一片一片。
还有白衣的女子,赤衣的女子,彩衣的女子……
碎裂声渐渐增大,最终归于一场烟花一样的爆裂而尽数消失。
扇子再一次抵在了紫衣女子的下巴,“美人,还闹么?”紫衣女子愤怒的瞪我一眼,“奴家自不量力,谢公子手下留情。”
“那些只是你的幻术吧,你真正的姐妹们在哪里呢?”我仍旧不松手,紫衣女子的眸子里竟渐渐生出些泪光,我有些慌神,连忙收回扇子。
紫衣的女子脸颊上失却了方才风尘中的柔媚,换上一种少女的天真,连带那浓艳的精致妆容一并换成素颜,娇媚的紫衣也被藕荷色的清爽衣裙所取代。
“你终于肯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小姑娘。”看着女子慢慢改变,我重又笑起来,“不肯叫你的茗饮姐姐帮帮忙么?你自己应付不来的。”
“不必唤奴家了,奴家已经到了。”白衣蓝花的长裙拖曳着,从一旁的竹林里优雅的走出来。
“先生果然好身手,连我特意叫来的帮手都不是您的对手,奴家好生害怕呢。”苏茗饮勾勾嘴角,向我福了福身。
“在下给您看病,夫人为何还要在下的命呢?”
“先生哪里话,奴家只是想试试看先生到底有没有能耐调养好奴家的病,现在看来,是奴家低估先生了。那么奴家便将希望寄托在先生您这里,莫要让奴家失望。”苏茗饮勉强笑了笑,脸上却剥落下比方才更多的赭色泥土般的裂纹。
“在下自当尽力。”我注意到四周原本浓烈的雾气正在慢慢消散,而苏茗饮和那个小女孩的身影也越来越浅淡,有若云朵。
“先生慢走。”
“那在下先告辞了。”
雾气极迅速的散去,景物也都清明了许多,月光皎洁的洒下来,仿佛刺穿世间一切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