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水流浓重,我拈起日曜诀,照亮水波都已凝滞的水底。
忽然有白净细女敕的手出现,像挡太阳那样挡住了兜帽里的脸庞,“姑娘,你可看到了?”我减弱了光芒的亮度,黑衣的女子怯怯地看我,“司徒对慕莲用心了。”黑衣的女子不说话,有湿意漫上她的双眼。
“上次司徒是不是说了那几个姑娘的名字你才将她们带到这寂柔湖的湖底?”黑衣女子默认,我摇起扇子,“姑娘,那人不是真正的司徒止,是我。”话音未落,我已然幻化作司徒的样子,黑衣的女子惊惶的望着我,“怎么可能……”
“并不是不可能,姑娘,你甚至分不清真正的司徒,明白我的意思么?”我的扇子在水底,带起一道波纹。不等我再多说,她忽然扑进我的怀里,肩膀上的旧伤被牵动,我又不能作声,只好任她趴在肩头泪湿了我的衣,“公子,那……你能不能娶了我?”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第七个?
我将她拉开一段距离,温言,“姑娘不要伤心了,以后会有更好的人。”不安慰还好,安慰一下,女子哭得更厉害,整个人靠着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莫哭了,我送你回去吧。”我将女子轻轻打横抱起来,分水向上。看来,应该不会再有大问题了,暗自舒口气。
越向上,水波越来越清澈,一口气跃出水面时轻松的感觉简直像是一口气喝完一杯好酒。“放下她!”有人在身后大喊,我回过头,看见司徒跑过来,月兑口,“慕莲呢?”
“慕莲,她怎么了?你放下她!”司徒有些疑惑,然后很愤怒的指着我,我冲他大吼回去,“慕莲怎么了?我把她交给你,你居然问我怎么了?”司徒茫然的看了看我,“阿初你到底在说什么?”那个瞬间我几乎想一扇子扇死他。
“不许你这样抱着她!”还没等我把火气压下去,司徒一把将我怀里的黑衣女子拉到自己那边嘘寒问暖,黑衣女子受宠若惊的看着他,我忍下火气转身跳入寂柔湖里,司徒竟然敢将慕莲一个人扔在那里,慕莲有什么事我要他好看!
没有了黑色水痕的指引,我只能在湖里慢慢找,没有空气,慕莲坚持不了多久的。我忽然想到什么,一翻身回到水面,“姑娘,那个结界怎么解?”若是像方才那样,人还没救出来我先失血而亡了。
黑衣女子右手在空气中画出黑色的印记,看明白我立刻回到水底。水草,鱼虾,都变成了阻碍,没有星辰的方位,没有指引,我凭着记忆向湖中心潜去,不知道找了多久,才看到包裹慕莲的结界,那个水泡已经很小,我趴上水泡表面,却看到了司徒,“你不是刚才还在上面么?”我愣住。
“在上面?什么上面?我一直在这里想救她出去啊。”司徒一个莲花决点上结界,神情焦急。
怎么回事?
“好了!”不等我想清楚,手已经下意识的动起来,随着动作结界缩小成一个很小的水泡消失不见,慕莲和司徒正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上去再说。”我拉住司徒,司徒将慕莲护在怀里,回到了岸边。
两个司徒?
一个抱着慕莲,一个抱着那黑衣的女子。
我愣了愣,抱起慕莲向翼神居跑去,司徒想拦我,忍了忍没有动手,只是一个抱起黑衣女子追过来,一个跟在我身后。
到了翼神居我也没有耽误,一脚踹开了后堂的门,向那湾泉水走过去。
果然没错,墨黑色的泉水此时却是清澈见底的,水底只看得到一颗黑色的石子,我轻柔的将石子拿起来向后转身,带点语焉未详的意味,“姑娘,安好啊。”我向身后紧随而来的两个司徒和黑衣女子打了声招呼。黑衣女子看到我手中的黑色石子愣了一下,抱着她的那个司徒有点慌神,“阿初,那个……”
“救慕莲,我便还给你。”我还没有表态,一旁那个空着手的司徒忽然一把抢过去捏在手里,黑衣女子看着面前的两个司徒,疑惑的神情渐渐明晰。
“你们的事慢慢解决,先把慕莲救回来。”我拉了一把捏石子的司徒,黑衣女子也没有多说,手腕一翻,连翻出十二个腕花点在慕莲身上。
“公子……”慕莲醒过来看到我,安心下来。司徒将石子交到另一个司徒手里,看着慕莲的神情有些难过。
“司徒?两个?”慕莲打量一下四周,也愣住了。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一个心心念念你,一个心心念念那边那个姑娘。”我放下慕莲,一挥扇子指向黑衣女子和身边的一个司徒。站在我们这边的司徒打量了一番,看慕莲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好了,人齐了,我们来解决一下整件事。”我让慕莲在手腕上割了一刀,司徒想拦我,慕莲横他一眼也就不再有动静。
“姑娘,回去吧。”我拿过石子,放进泉水里,黑衣女子听话的和衣躺进泉水里,清澈的泉流顿时墨黑一片。
像上次那样,我用慕莲银白色的血液画出一朵莲花,银色的莲花倒映在水面上,像是天竺繁复的织锦纹饰那样美好,一直关心慕莲的司徒长长舒了一口气后,幻化为了那朵银色的莲花,而另一个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现在,就只剩下了我和慕莲,还有一个不是真正司徒止的司徒。
他挑衅的看看我,就像我拿他没办法那样轻蔑的扫了我一眼,我也没多解释,随手在泉水里一点,荡起层层波纹,对面的司徒立刻变色。
“你以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未免小看我了。”我笑了,“你一直喜欢着那个黑衣的女子是么?娶了她,愿意么?”
对面的司徒惊喜的抬头看我,旁边的慕莲没说话,一脸终于摆月兑的表情,好了,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解决一下么,非得闹得如此地步。
“我是谁你已经知道了,可是我的存在在你之前都没有人察觉到,甚至连司徒本人和墨香都不知道,尽管我一直就在他们的身边。墨香一直仰望着司徒止,我却只能在暗处一直仰望墨香。到现在,我都没有名字。”
“介不介意我送你一个?”我摇着扇子,侧过头想了想,“司徒影。”
司徒影凝视了我好久,点头。
司徒止此时幻化回人形,湿漉漉趴在泉水边,黑衣的女子则轻巧的站在水面上。
我看一眼他,回身问慕莲,“这次司徒为了你几乎连命都赔上了,印象有没有改观一点?”慕莲避过我的眼神,微微低了头,“还好。”司徒止闻言,笑得春光灿烂,司徒影则已经将墨香拉到了自己身边,宠溺的护着她。
“对了,两位司徒,我的酒剂量翻一番,这次你们两位可都有特别收获的,再说,人手不也多了么?”
我凑到司徒影身边压低声音,“酿酒的时候叫上你家墨香,把握机会哦。”司徒影脸色微红,看着我感激的点点头。
“……阿初,我记得我说过,你真是个强盗。”司徒止咬着牙。
真是美好的大团圆结局。
“行了,慕莲,我们回家。”我当先一步走,没回头,身后慕莲的脚步声没有立刻跟上来,我若无其事继续快步走,将她故意留在了后面,片刻之后慕莲才匆匆跟上来,脸色有些绯红,我也不点破,扇子继续徐徐摇。
仲夏夜,真是美好呢。
翼神居。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朱砂描金的红烛静静燃烧,落下一点当中的麦秸灰,真真是蜡炬成灰。
织锦的大红衣袍在墨香肩头静静覆着,艳如一朵火焰兰的炽热,波斯样的番石榴纹饰绽放在衣襟和袖口,金丝压花的裙裾泛开涟漪,一波一波褶皱唯美不逊于荡漾的水痕。燃烧一样的红色纱衣裹住墨香娇俏的身躯,玲珑有致。
这是墨香最美的时候。
裂了口的大石榴,一颗颗晶莹如水晶般,和红枣花生一起躺在果盘里安眠。釉里红梅瓶和将军罐在博古架上自是三分傲然。牡丹月季交相辉映胜于鸡血石,将整个房间映衬得熠熠生辉。翡翠点缀在新嫁娘的手腕上,素净贵气。
沉香屑温温婉婉,像是婉转低回的唱腔。
嫣红的盖头自墨香眼前慢慢滑下,她鹅蛋型的小脸显得俏丽清秀,她灿若星辰的眸子带着笑意慢慢聚焦于眼前,然后,展出一个最美的笑容。
不过,冻在了眼角。
与大红色的嫁衣相匹配的番石榴烫金下摆,端丽的云形纹爬上袖口。白玉腰带绣花锦囊,两个一模一样颀长的身形定在她的眼前。
“还等什么,亲手选出自己的夫君吧。”慕莲的笑容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两只同样修长好看的手伸在墨香面前,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样的欣喜沉静,带点公子哥式的骄傲。
踟躇了一下,墨香坚定的将手向前伸去。
我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丫鬟专用的陪衬桃红色短打,略微勾了勾嘴角,一把抄起其中一个司徒的手,头也不回的冲向大街,冲出门的瞬间,朱颜冲我微微一点头,几个姑娘开始很慌张的尖叫,“抢亲啊!”大街上来贺喜的人都惊异的看着我拉着司徒一路夺门而去,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想过来截住我,我甩月兑他们,回头看一眼,慕莲正一脸慌张的从里面冲出来。
好了,主角上场了。
“司徒止!”慕莲仗剑追来,我笑得颇为自得,有戏。
既然已经知道我想知道的,不必再演戏了,我随手拈一个隐身决凭空消失,慕莲大急,“放下他!”我和司徒相视一笑,眨眼间出现在了醉仙楼的中庭。
安顿好司徒,我由丫鬟样子变作本来的公子样貌摇着扇子翩翩出现在了慕莲面前,“怎么回事?”慕莲有些慌乱,“有人,抢亲。但是抢错了人,将司徒止抢走了!”
“那不是正好?你着急个什么劲。”我不疾不徐开口,慕莲的脸变得绯红,“可是,在这样的场合……”“那又如何?反正正牌新郎还在,对了,你怎么认出来的?”我装作疑惑的凑近慕莲,慕莲一偏头,执剑离开几步,低下头去不说话。
“行了,这个亲还是得成,不能怠慢了宾客们,走吧。”我拉住慕莲向里走,慕莲少见的没有听话,只是僵在那里不动,“嗯,那你若不进,我先进去了。”我摇摇扇子,迈步进门。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刚进门司徒影就趴上来。
“有戏,慕莲一眼就认出来了司徒止,正在犹疑要不要去找他。”我得意的笑,“不过,我敢保证她肯定会去。”
墨香一挥手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汪黑色的泉水,我赞许的点点头,拈起驭辰诀做了水镜,墨香,司徒还有朱颜,青梅,涟漪通通凑过来围了个严实。
慕莲在翼神居门口站了会儿,咬咬牙向醉仙楼跑去。慕莲这丫头真是聪明了,知道司徒止能去的地方不多,我和慕莲随时可能回去,现在来说醉仙楼是最好的选择,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们的水镜跟着慕莲一路马不停蹄到了醉仙楼,好戏要开唱了。
“司徒止!”慕莲在黑暗中执剑,毫无障碍的向前行进,前堂找过,便模到了中庭。慕莲猛地推开门,向里瞧了瞧,顿了一下,再移不动脚步。
水镜这边的我们暗自捏了口气。
漫天的桃花被大片的水塘取代,银色的莲花三三两两结伴浮游其上,每朵莲花的中心都摆着一支烛火。除了货真价实的莲花,还有河灯散发着清幽的火光。慕莲愣愣的看着司徒止弯腰执一朵莲花向自己走来。司徒月白的衫子在隐约的光芒下翻飞,显得竟有了几分出尘。
“慕莲,”司徒止微笑着将莲花递到慕莲面前,“没有月光,这些月下银莲也不过是普通凡物罢了。”慕莲看着他,嘴角噙了一丝笑。司徒将另只手轻轻牵起了慕莲,“所以慕莲,没有你,我便什么都不是。”话音未落,司徒手中的莲花化为银色的砂,从指间逝去了。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这个懒散的未婚夫,可是我们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岁月却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么?”慕莲咬咬牙,抬头看着司徒晶亮温柔的眸子,缓缓点了点头。
围在水镜旁的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我有些咬牙切齿,司徒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这本也没什么,不过,再赶赶就赶上我了,这还得了么。
今日醉仙楼停业一天。
慕莲侧低着头坐在鼓凳上,人比桃花美。
慕莲性子浅淡些,红色也透着股淡淡的感觉。
朱红的长衫曳地,银白色从裙底渐渐晕上去,不比墨香的浓烈,像檀香的味道,迷迷蒙蒙不真切,银色的细密线条勾勒出月光清辉,慵懒的将下巴搁在慕莲这新嫁娘的肩头。慕莲的发本就很美,少了那些繁复的装饰,只留一支羊脂白玉簪,愈发显得黑的是黑,玉的是玉。慕莲白瓷样的额头用银白勾出个月牙,犹如谪仙。
大红的锦缎挂满了醉仙楼,连那颗桃花树都应景的开了嫣红和银白的花朵,装点得整个醉仙楼如那司掌天下繁花的花神的居所一般。
本该掐金的地方,都被我换成了银白,慕莲很是高兴,红烛上金色的描画都成了银色,粉彩的瓷盘上盛放着西域的天青色珐琅杯。雕花的格子窗中透出点点影影绰绰的火光,慕莲那张本就清丽的脸更是显得益发雅致端秀。
司徒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等在楼下,大红的长衫有了些平素所没有的稳重,神情是欣喜的。不过我看到眼角处的温柔和责任感。
“公子……”慕莲的声音有些哽咽,执了我的手,握的很紧。
“没事的,”我反握住,温和的笑,“以后你还可以随时来看看我啊,离得又不远,如果司徒那小子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直接一扇子扇死他。”慕莲微微笑了笑,我将她抱住,安慰了些时候,慕莲才终于擦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次之后再想见到公子就很难了,只是莫名的……”话说了一半,哽住了喉。
“不会的,会见到的。”我拍拍她的肩,“司徒可还在下面等着你呢新娘子,好大的架子啊。”慕莲脸上一红,松开了我的手。
我将她送下楼,慕莲的眼眶却始终是红的,毕竟只是个女孩子。
“司徒,我将慕莲交给你了。”我将慕莲的手递到了司徒的手里,司徒郑而重之的握紧,看着我点点头。
大红轿子起轿的一瞬间,我忽然有些空洞,慕莲跟了我三年,此番离开,真是让我伤神了许久,不过归根结底,我还是很开心慕莲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轿子上垂下的流苏摇晃着,摇晃着,摇晃到了岁月的红尘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慕莲说的是对的,我好像再也不能见到她那巨大的悲哀涌过来,我竟有些失措。
司徒止和司徒影的翼神居现下多了墨香和慕莲,偶尔的吵闹更显得温馨,我常常去串串门,问司徒讨些酒,一切美好的像幅画。
嗯,所谓三千烦恼丝,在夏日的风里被切断成唯美的相恋,我举杯向横栏外的虚空做一个相邀的动作,忽觉有一阵温暖抚上我的侧脸。
嘴角一勾,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