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彼之年代
彼之。远之。
也许从地面高升至云层也不及,穿过臭氧层,他们高高存在,触碰不及,如天神昆仑不周山,虚无缥缈。阿离抬头远眺,一层,两层,厚厚云层在下,那叫做对流层的部分?供给飞机专线的蓝色区域,此时空无一物。
?当然,怎会有飞机?
月牙舌忝着米糖,跟她一起跑到城外麦田晒日头。
阴历来算便是十五未过,年初干冷午后,平原城外荒郊野地。日稍偏西,温度零下。
?阿离,你是不是有些感冒?鼻音好重。
?没事。阿离擦擦被冻红的鼻子。
早晨从福嫂的炕上拽了个棉帽子出来,月牙做出来的鬼玩意。四不像。线球和棉花和毛皮乱七八糟拼一起,不中看却意外好用。
?我可不会说你心灵手巧。
?好吧…我…反正……
月牙把米糖全塞进嘴里,支支吾吾不晓得说了什么。阿离干脆不搭理她。等米糖被吧唧吧唧吞掉,阿离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去许都,给亲戚送行。
月牙又说:
?老爷子很恼火,大耳兄就一个墙头草,脚下功夫谁也不能比。啊你说那个片子是不是很假,哪有超长待机彪悍几年的?哪个牌子我怎么没见过?肯定导演是个没生活的家伙。
月牙月兑线很严重,阿离懒得纠正她。还有,那个片子是哪部,她不晓得。
?好吧,手摇发电可以用。
?可我又不是直接过来,我是投胎啊…不过说起来阿离你是怎么过来的?地下那位没跟你谈条件?
阿离拍拍泥土,站起身往回走。
?喂!阿离!
月牙跟在后边,终究没拿到答案。
月牙回去后,开始跟福嫂抱怨。
?不能问阿离过去的,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记住?
?一点都不像这回事嘛!她也没说不能问。
?我说小祖宗啊,用眼睛看就知道啦!
月牙揉眼睛,盯着白色棉披风的阿离。无异样。
福嫂拿起包裹,三下两下塞进月牙怀里。月牙力气足能提东西,正好省下家丁。每年支出仆役的开销她可以采办年货,给小姐添布做新衣。
?福嫂,我是小姐呀!
身强力壮小姐。福嫂心里默念。木兰家中织布。换小姐下手,织布机立即解体。小姐十三时候她忍不住尝试,之后再不愿回顾往事。织布机残骸立于贮藏室。小姐说了,那叫做贮藏室,放酱菜缸杜康酒和小姐给损毁掉的东西。
福嫂回神,月牙已经把包裹搁马车上,顺势帮阿离上了马车。
士族乘牛车,家主也爱牛车晃悠悠。此次不行。老爷子时间赶得紧于是惇叔和渊叔就在催。牛车完全不用考虑,派人从许都赶马车来,最快速。有些事做了显面子却划不来,惇叔说摆架子交给士族去做就好,他一介武人,没闲工夫想那些。
午后空气暖,月牙和阿离坐车里,架车是惇叔人,跟车尾殿后同是惇叔人。福嫂催他们快行,西边上来的,云底黑一片。他们要赶一天,二十四小时,换做时辰便是十二个。抵达许都在明日。
?看着宗主,别让他半夜偷吃辣椒去!月牙对着福嫂喊。
?让元让和妙才注意身子!…不过刀枪无眼,我这也是白说吧…福嫂一个人嘀咕起来。
宗主外出,老五爷砍柴去,管家的大院子剩下孤零零的福嫂为她们送行。单看福嫂矮矮的个子和冬天不得已包裹身上一层层棉袄棉外套,围墙就愈显宽广,整个院子大得令人惊愕,在眼睛里张大再张大。
阿离看来,绵绵的空间延伸进时间里,和地平线的电子蓝色溶解在一起,让鼻子吸不进氧气。
※※
正月里董承等以谋反的罪名,诛杀掉。总有人说年初见血,征兆不好,也没再听到动静。
阿离跟月牙入夜遭风雪,好在日出之后雪停,到许都入城时,元让跟妙才站在城门等,远远望见满车冰碴冰柱,急忙把阿离和月牙从马车拉出来。无恙。
?赶过来的?
算着时辰,元让知道她们定是没中途停下。
?惇叔你不急么,我们哪敢耽搁?都能把军里马车调出来使,更不能不急了。月牙酸溜溜地说。
元让伸手,几乎反射性朝着月牙衣领子伸过去。这是十几年来的习惯。妙才瞧见急忙拉回他手,说赶路急孩子们身体要紧,该去休息。说教再议。
月牙想去丞相府,丞相府还有献帝看,她全当献帝是珍兽看。妙才不许。献帝是供起来的一国之君,虽以无实,心知肚明。君还是君,丞相名义上仍是丞相。月牙的名义,夏侯族氏?曹氏远亲?理由不正当。月牙说她翻墙进去,亲卫队也都小儿科。妙才更加头疼,翻墙不法手段,纠察起来她的名义是行刺。
元让在旁,左手狠命压着右手。
先到城南的夏侯府,若干女眷期盼不得了,妙才的四子和元让的三子也都在。门前又是黑压压一群人。阿离只跟着他们,半步半趋闯进人群里,多半人她面生,见了只点头问好,名字叫不出。穿过去,黑底屏风当前,再向里是内堂。私人区域。
?不用进。靠屏风坐的男子拦下她。
阿离刚进门就看到了他,一如既往素白鹤纹长袍,白丝带垂两侧,眯起细长眼睫,模不清究竟在看何处。阿离不解他不去丞相府而在夏侯府为何。于是她坐下有意无意盯着他看。直到男子笑起来。
?你是开心?阿离问。
?对。他回答。
?算是挖苦我?
?非也。
?三个月不见,性格变得更加扭曲了。奉孝。
他字奉孝,名郭嘉。阿离习惯喊字,他们是故友,本应更亲近。难不成喊孝孝?牙根酸得要命,满身不自在。她还是喊字,跟惇叔和渊叔和所有人一样。没有区别。
?你怎么在夏侯府?她问。
奉孝很直接回她两个字,见你。
奉孝性格很糟糕,喜欺负人为乐,却不被外人察觉。换做俗语可叫做月复黑。这家伙本质就是坏蛋。月复黑之下没有单纯心灵,乌漆抹黑全部坏掉。
?唯恐唯恐。不如不见。
跟奉孝周旋要耗费半个脑子的供氧和脑细胞,败阵定番,症状跟长时间k歌一样。她肺活量生来不好。于是转头,唯一眼熟渊叔长子夏侯霸,陪他娘四处招呼,看到她,本满面笑容,转头30度瞄到鹤纹白衣,电影ng镜头。他一定郁闷为何主公的白狼隐匿于自家,回头去哪座名山祭祀天地神明…
妖人!
?我在此只有一个时辰,主公定三日后出兵,不知何时能休战。
说完开始猛咳。
奉孝身子弱,跟张良相似却没有张良一般长命。她解下自己棉长袍给他披上。袍子可以再跟惇叔或者渊叔借,她想抱怨为何寒冬这人也不加衣,却没说出口。
?你还算机灵。
他似乎更开心。
跟奉孝作战,互损,她自愿拜下风,也无争上游本钱。她本可给他烙上字之后全然不顾,游山玩水去。
受罪全是自找,她一直在怕,如果地下的神明纯心耍她,她又能怎样?
奉孝手臂内侧,那个火红的阎字。是她的罪证。
?奉孝,快去找个人成亲照顾你吧。
?我这种人,你以为有女子愿意托付终身么?
病秧子,嗜酒,朝起夜归,生物钟混乱,把志向押在魏国之上。女子选亲最差股。
?对,也不会有女子喜爱你的性格。她瞧见奉孝紧了紧眉毛。可是你总归是军师,而且是得器重的军师。
奉孝低声边笑边咳。
?我家一贫如洗,俸禄微薄,哪里够得上娶妻?
?够不得,够不得。
阿离不再期冀他从歪路上走回凡人之路。他是军师,不走险路不得刺激,脑子就想不出歪点子。
?披风不用还我了,你要是还记得我们十年的交情,微薄更甚于俸禄的交情,就经常穿着它吧。
微薄?哪里微薄了?奉孝本知这是她自谦,听起来却异常刺耳。
?三月不见,已经是上限。究竟哪里微薄了?他质问。
你较什么真啊!
阿离哀声一番,爬起来钻进内堂去。
阿离是客,却也是亲族。奉孝,完全扒不上关系唯有官僚关系的客。
内堂妇人多,他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