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二婶儿小心接过这只小秃鸡,疼爱地抚模着它那无毛的,说道:“怪可怜的,不论美丑都是来世间一场。小可怜,到我家里了你就是宝贝。玉妹,快把你二伯那个装皮鞋的纸盒子拿来,咱们先给它一间好房子住,再喂它一点儿窝头渣儿吃。”
玉妹问道:“女乃女乃,我姥姥给鸡喂小米。您喂它窝头渣滓吃,行吗?”。
聊二婶儿说道:“吃小米,那只是你姥姥家的鸡有这福气,你不知道,你姥爷家旁边的大煤厂,那院子和房子都是你姥爷家的。多少年了,听你妈说,煤厂每月给你姥爷二百斤小米当房租。尤其解放前那些日子,国民党发行了金圆券,市面上一天一个价,最后拿一麻袋的金圆券去买一斤棒子面。那时候穷人富人的分别,有钱人就不算富,有粮食的人家才算是富足的好日子。你姥姥家光小米就每月有二百斤,老两口吃不完,还吃着门口纺织厂的房地租,自家又卖切糕,拿小米喂鸡就舍得。那日子就是滚雪球,越滚越富裕。咱们家前两年,你爷爷身子骨还硬朗,常有饭店请,挣的钱多些,还能养家糊口。这几年你遇到六个妹妹,一个弟弟,别说鸡吃不上小米,就是人也只能混得三分饱。如今共产党发行的人民币倒是六分钱买一个炸油饼,好几年了还没长过价。可你爷爷又到了古稀之年,不能没白天没黑夜地站在灶前炒菜,当不了大饭店的厨子,家里的天就塌了一大半。偏是收入减少,吃闲饭的人多,日子又走下坡了。我正想和你爷爷商量打算让你们单过,你妈只有两个孩子,可你梅娘儿生了五个孩子,再这么吃大锅饭,你妈就吃了亏,我也不好偏着你,你是没受过委屈的,如今我也顾不过来了。”
当晚,聊二婶儿把吴文英和大龙都叫到里院西屋,一家三代人聚在这不足二十平方米的两间房里,聊二爷自觉理亏,坐在八仙桌的左侧一声不吭,聊二婶儿正襟威坐在八仙桌的右侧。聊二婶儿说道:“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借着玉妹第一天上学的机会,我就把家给分了,从此,大龙夫妻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单门立户,我们老两口子和小龙一家凑合着过。老爷子如今说不了大话,我又不能甩下这五个孙子孙女不管。今天凡是文英娘家的陪嫁,在这西屋的尽可全部拿走,玉妹吃饭穿衣上学,一切费用,全部由大龙自己出。两家的房子都小,不够住,从此玉妹、小轩子,和爷爷女乃女乃住在小南屋。家里本来就一穷二白,也没什么东西可分。大龙,就从厨房里拿走几个碗,几双筷子,明天你另购置锅盆儿,独立成家吧!我们二老不靠你养,你也争口气,把自家的日子过好。”
小龙说道:“哥,爸、妈偏疼玉妹,我也一样。一起过时,我虽孩子比你多,但玉妹没受到半点委屈。快乐琴是我给她买的,小人书和看图识字的书都是我买的,这学期的学费也是用我刚发的工资交的。她四岁我就教她练功,窝腰、劈叉、拿大顶,翻跟斗,长的这些本事,都是我的功劳。你只有两个女儿,日子该比我富裕多了。我希望玉妹跟你能过上好日子。”
文英说道:“爸,妈,虽是分了家,二老要跟小龙过。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今后我每月给妈五块钱,也尽尽我对公婆的孝心。”
却说聊二爷自分了家,虽是不能天天外出挣钱,隔三天过五日的也还是有单位请。伊斯兰经学院,人民出版社,民族宫等处都留下他的足迹和手艺。聊二爷虽是年过花甲,还是热衷于干临时工,哪个单位要给他转正,他就像被剥夺了自由,马上就辞去工作。聊二婶儿劝他转成长期工,他全然不听。还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这一辈子都无拘无束,临死之前,就更不能受人管束了。”
自分家后转眼到了深秋,聊二爷赋闲在家,有些日子没人请了。聊二爷衣袋里没了钱,自觉吃着儿子的饭不硬气,便找了一条长板凳,板凳一头绑上磨刀石,扛到肩上,领着二孙女玉雪,走街串巷,磨剪子戗菜刀。这日,外出累了半天,挣了几块钱回家,因喜欢玉雪容貌长得像古代绢人,又和邻居彩蝶的模样相近,都是眉清目秀,伶俐温柔之脾气。在众孙女中尤其喜爱。就拿出两块钱交给二儿媳,让她给玉雪买一块衣料,给她做件衣服。那小梅子拿了钱,抽空买了一块时兴的印花府绸布,剪裁了一件卓娅衫,穿在玉雪身上,锦上添花更加可爱。原来家中收支已入不敷出,根本无钱给孩子们添置衣裳,如今玉雪能穿上新衣裳,聊二婶儿见了心中不快。说道:“老爷子,今非昔比,家里的钱一分钱我都掰成两半花。我知道你的心性,又用在偏疼玉雪身上,可家里不算玉妹、玉葵,你还有四个孙女,你拿钱只给玉雪买衣裳穿,总是不公平,委曲了其他的孩子。你这样行事,不让我佩服,你就不能一碗水端平?”
聊二爷说道:“兜里没有钱,憋倒英雄汉。我做事不像你面面俱到。我疼爱玉妹,那是她先入为主没的比。现在六个孙女,唯有二孙女玉雪合我的心意,自然就偏爱她。要想六个都顾着,我还真没这本事了。”
老两口正争执着,玉妹放学回家,先去鸡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头生红鸡冠,全身披锦绣的大公鸡。聊二婶儿见了,忙走出西屋,玉妹说道:“女乃女乃,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只在鸡中算是最漂亮的鸡王,就是几十天前那只又秃又丑的小鸡,当初我还千方百计地要换掉它。当真是丑小鸭变成天鹅了。”
聊二婶儿说道:“可见,俗话说的,不能用一时成败论英雄,粪土还有一翻。小丑鸡能变成鸡中之王,何必说人的命运,只要人不死就不能轻下断语。人这一辈子,谁知何时能走运呢?还有句俗话,年轻受苦不算苦,老来有福才是福,做人就怕老来贫。”
玉妹说:“我妈还没下班,不知玉葵又滚屎蛋了没有?我先去看看。”
聊二婶儿说:“玉葵这孩子不知怎的,只往长里长,不往宽里长,小脑袋比刚出生时大不了多少。虽说是身子像雪团似的白细女敕滑,五官也极秀气,可那两只小脚面总是绷直着,像在跳芭蕾舞。弯不过来,就不能站立。拉屎撒尿也不知道,一天就会傻笑,都快两岁了,不会说话,倒不着急,论说玉燕比玉葵还小两个月,可早就满地跑了。不但会叫人,还自己吃饭喝水,大小便都知道叫人帮忙。玉妹,一会儿你妈下班,你还真要提醒她,让她抽空带你妹妹去医院看看,问问大夫,你妹妹到底是什么病?”